世间大悲之事,白发人送黑发人必占其一。被云珏儿爹爹周身的悲凉感染着,便是傅乐筠也消了几丝心中引事勾因的心思,表露出几分真切的愧意。
沉默了会儿后,云珏儿爹爹收拾了些情绪后,看着宋离胭说道:“姑娘想必也是看到了我闺女身上的那本唱词才在意的吧?”
宋离胭怕云珏儿爹爹误会她的本意,想要开口解释却见云珏儿爹爹摆了摆手道:“姑娘不用解释什么。我知道姑娘没坏心思,那时在村里街上除了听见他们都在那儿传那些不好的话,我也听到了些别的。”
“听他们传姑娘常去戏园子还念着些戏,后面那位楚公子问了些我闺女几岁之类的话,傅公子又那样特意对云珏儿和我家那口子说姑娘你喜欢戏。我虽是个粗人,但也不是傻子,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我多少也能猜出来点。”云珏儿爹爹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变了变。
宋离胭一时间想了许多,却只能低着声简单地说了句:“抱歉。”此时她看着眼前这个处处粗陋的男人,除了愧意还多了些警惕。她看得清楚,眼前之人方才一瞬间划过的眼神里多出来的那种沉稳和锋芒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介普通矿工或农夫身上,那是经历了生死算计后活下来的阶上之人才可能流露的。
云珏儿爹爹没管宋离胭的神色微变,只自顾自地叙着:“姑娘不是好奇云珏儿的名字吗,其实也没什么。钰儿去后,老天怜我,又让我得了个闺女。云珏儿出生时,我想着以前的画本子里有过‘翁伯以礼玉十珏以授仙童’和当年的‘至刚之玉,凡人难得’,又觉得或许钰儿便是那仙童,他回了天界,得了礼玉十珏念着我们孤单便送了一珏化作孩子来陪伴我们,这便给闺女起了这名字。”
略微缓了缓,云珏儿爹爹也没停下,“后来珏儿也如她哥哥喜听那两位角儿的戏,角儿同珏儿,我便更觉得这孩子更是钰儿来园愿的礼物了。只是我带着珏儿听了两年戏后,那两位角儿便再没出现过。虽然遗憾,但也够了,我就把那本唱词给了云珏儿,让她时刻带着,就像是角儿还在。”
云珏儿爹爹转过目光和蔼慈祥地看着宋离胭怀中的云珏儿,一言不发。有些话埋在心底,有些事藏在心底,时间长了便在心里扎了根,往往就是得了机会不愿提,有了出口却不愿诉,这一憋便过去了大半辈子。
瞧着眼前男人慈爱目光中藏着的怀念和一星释然,看着他还未老去却已是斑斑点点的鬓角,宋离胭心中像是压上了一层素麻织布,轻者却也淡淡地令人微微喘不过气。
“姑娘。”云珏儿爹爹突然开口。
“大叔,您说。”宋离胭答道。
云珏儿爹爹并未立即接话,伸出手从宋离胭怀中抱过女儿,揉了揉自家闺女的小脑袋,拉起云珏儿的小手指上夜幕中的月亮,道了句:“月影照人间,池鱼思故渊。可叹何所思,只余伴婵娟。姑娘,该开席了,后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村长家的婶子媳妇儿可都是巧手哩。后面还得收拾,我这就带珏儿去了,您慢慢来。”
说完,云珏儿爹爹便抱着闺女大步走进了阴影处,渐渐隐了身形。一下子空了些的院里只余了些云珏儿被抱着离开时,糯糯出口的‘姐姐’轻飘飘地回响了几声。
宋离胭思绪有些杂乱,她瞧得出那外表粗犷的中年男子完美隐去的沉稳精明,也自是明白那男人知道自己瞒不过她便大大方方的敞开了一半隐藏给了她一个心中所念的劝解。月上人,终是念。只道念是缘,盼是分,缘分随了月上戏,自是人间强不得。
“无须多想。”楚风湛上前一步,站在了宋离胭身侧,“宋姑娘,随心便可。”
“公子多虑了,我只是在想这人倒也不必如此。”注意到楚风湛充满善意的目光,宋离胭颇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如此什么?”
“如此伴遮半掩呗!楚大公子。”傅乐筠扬着声走了过来,十分自然的挤进楚风湛和宋离胭之间,将两人隔了开。指尖一转,便是月照鎏金,他摇起紫金扇挑眉笑着盯住楚风湛,眼中尽是一种毫不收敛的气势。这气势为何?简单来说,就是加了些深意的三个字:护犊子!
不愿理眼前这只牙尖嘴利的紫毛兔子,楚风湛漠然的转过身,抬手顺了顺衣襟,向前了一步,“宋姑娘,人事林总,总会有个说法。我们或许该入席了,总是让人等着,恐会失礼,姑娘觉得如何?”
宋离胭笑着,一掌拍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傅乐筠,抬步与楚风湛朝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