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城东,湾河近处,前些天还荒废却雅致的某间三进宅子如今瞧上去,大体已然与周围废墟灰烬相差不离,尽管那院子还留有后半之地,却远远无法与之前相较。半境人间半境天,半厘烬土半厘残,本就不多人注意之处,此时更是昏暗隐秘至极。
“截然高周烧四垣,神焦鬼烂无逃门,呵,这残尸焦肉的味道,可真是妙极啊!”
最深处的正屋之内,原本的仿古式格局处处均已染上了焦黑之色,木梁成墨,壁墙熏晕,而那张绣着银螭纹的蜀褥依然完完整整的躺在屋子正中,香炉里的龙涎香还是那样格格不入而莫名和谐,屋内原本的各色摆饰全然未动,若不是那四周的焦木味道与墙上独独多出的一张无貌仕女图,或许便不会觉得此间刚刚经过一场烟炎张天。
草缇之上,身着银蛇纹长袍,面掩半首的公子半躺半倚,微微勾着的嘴角不见任何暖色,有的只是无尽的寒漠和戏谑,以及混杂其中的一点好笑张狂。
“主子,楚夫人带着楚家的下人正于外巷布粥。”暗处缓缓走出一人,躬身跪下,低头开口。
“恩,听见了。”
“可要?”
“不必。这炼狱总得见些人间的样子,才能更暗些不是吗?”银面公子笑着,抬眸将视线缓缓移向眼前跪着的下属,只一瞬间,那面具之下,眼底之深的桀骜阴鸷,全数化为了惊惧仓皇。
他轻轻抬手的动作带着颤抖,又克制又肆意,手指靠至唇间,然后隐约出声:“嘘,翼冶,听听,瞧瞧,你看那外面满巷的感恩戴德,多热闹!哈哈哈哈,你说,我怎么舍得散了它呢?这不是比昨日的烟火炸响更有趣吗?”
翼冶面无表情,低头应道:“主子说的是。”
“哦,对了!”银面公子动作一惊,眸子猛缩,随后用力的拍了拍自己额前,改了极度兴奋的调声,“那牙行,可处理干净了?恩?”
“回主子的话,已经抹杀。”
“恩,不错。”微微点头说着,银面公子缓缓起身,随后饶有意味的看看四面下的墙壁,偶有时抬眸望望顶上的断梁,在屋内踱了几步后,最终停到那副仕女图之前。
那画上女子,一袭北地服饰,配着异域风情的额饰,银白简洁的双响镯,策马游疆。虽并未绘上五官,仅仅只是些许白描而成的身影,就已经可以想象得出那姑娘何等飒爽之姿。
银面公子看着看着,眼底便渐渐无意识的开始往外漏出些与他整个人都全然不符的柔意与向往,他抬手覆上那画上女子面容空白之处,拇指自然又轻轻颤抖地拂了拂画中人额间珠饰。他闭上双眼,唇角微勾,思绪仿若飞入画中探探,许久许久,睫毛微颤,才再开口。
“这画儿......北月何时送来的?”
翼冶没有抬头,仍静静地跪着,沉声回答:“昨日傍晚送至城外十里。”
“所以,你取了画,也便放了火?”
“是。”
屋内跪着的人恭敬应是,面墙而立的公子随之轻轻睁眼,缓缓回身,一息,两息,三息,空气愉悦又滞凝,那人的脚步灵活轻巧又死气沉沉。公子上前倾身,握住翼冶的手,带着他摸向自己面上冰冷的半首,轻呵邪笑:“阿冶,你可真是第一懂我的人啊!你说,该赏吗?”
赏?听到这个字,翼冶原本无动于衷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是啊,我可真是懂您呢?只是这懂或许如今却真的有些不懂了,心内自嘲,口中漠然:“主子,该罚才是。”
“哦?为何?你且说说?”银面公子屈膝蹲下,对上翼冶的眸,无辜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