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鞭炮开在空中炸了个小小的火花,发出噼啪一声响。
那是皇帝回宫的暗号。
“你……”树林里的林渺渺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上滚落,她的脸惨白,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疲惫而惨然的笑:“你变了……阿盏,你终究是变了……”
裴盏拼了命跑至悬崖边,却在一棵极其粗壮槐树后猝然停下。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裴盏剧烈起伏的胸膛骤然停了下来。
不远处,周自柔跌落下马,被旁边的林藕羽反手一揽,稳稳抱至怀中。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声里吧唧一声碎了。
紧紧绷着的弦就这么崩裂而断。
和血肉搅碎在一起,融进血液里,脑浆中沸腾,裴盏的头几欲炸裂。
——林藕羽救下了她。
竟然是林藕羽救下了她!
裴盏目眦尽裂,此刻简直想将林渺渺千刀万剐。
但他突然又清楚地意识,最后没有赶上的是他。
无论如何,他终究,迟了那么一步。
裴盏的心口不知为何开始泛起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
那种痛从裴盏眼睛里传来,一直蔓延到四肢全身的各个角落。锥心而刺骨,像寒冬灌入口喉的呛风,深深地扎入心底。
惊魂未定。
时间仿佛停止了,周自柔的呼吸都放慢,她半卧在林藕羽怀里,眼神正好和大槐树下的裴盏对上,冷凝的气息彷佛在他们俩之间无声传送。
裴盏的脸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浑身上下都让冷汗浸透了,唯眼眸两点漆黑,幽幽的望着她,看上去像是地府来的少年鬼差。
“裴……”周自柔张了张嘴,剩下的盏字因为声音太小被泯灭在喉咙,喉咙沙哑疼痛,便也干脆不出声。
不过她此刻也实在难以叫出他的名字。
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周自柔心头扩散,充斥她的鼻腔。
他确实是来了,只不过没有赶上。
裴盏见周自柔看向他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浓浓的失望。
那神情里糅杂了委屈、伤心、和各种各样谴责的情绪,像雪地的雪球,越滚越大。
裴盏咬破了口腔内壁的细肉,有血珠从伤口不住地冒出来。
她费尽心机对他,可裴盏对她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
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该死的东西!”周自柔被周天霸分散心神。他在她前方拽住了马,马匹失狂,周天霸实在拽不住便松了手,那马没了束缚,径直冲下悬崖。几秒以后,悬崖下传来马啼叫的阵阵回声。
周天霸咒骂两声,想到什么,又连忙跑回来:“姐姐!你没事吧!”
周自柔又怔怔地看向周天霸:“……还好。”
她头发凌乱,从出生起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
“那个狗日的孽障家伙,要不是自己找死,我非把它逮回去五马分尸不可!”
周天霸手里攥着在那马上揪下的一大咎马髻,狠狠扔在地上,看向悬崖下,疾言厉色尖酸刻薄,只恨不能亲手杀掉。
周自柔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只恨自己作死,裴盏的视线灼热,似要看穿她的身体。她尽量将注意力转移,不敢去留意裴盏的神情。
断断续续地说:“多谢林表哥。”
林藕羽此刻也是一阵后怕,若不是他们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周自柔被他圈在他的马上,有点儿太舒服。
“姐姐,坐我的马罢。”周天霸过来迎她。
林藕羽看了看周自柔。
她整个人柔弱的像一团棉花,低着头不言语。
半晌,林藕羽松了手:“也是,周表妹受了惊吓,得需尽早些回去休息。”
周天霸在下面接她,周自柔只觉得全身都隐隐作痛,尤其是手心的血痕,火辣辣的疼:“嘶……”
骑马回去之时,周自柔敛下眼皮,没有去看不远处隐匿的裴盏。
她知道这不怪裴盏。
如此凶险的情况,让她把一条人命托付在他身上,实属为难,而且本来……这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周自柔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刚刚被用尽,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只想沉沉睡过去。
叶落进泥土,留下一个孤单的身影。看着周自柔从他面前走过,一个眼神也吝啬于施舍。少年眼角泛红,一串一串的泪水开始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溢满而出。
她定是对他失望至极了吧?
没有救下她的裴盏对周自柔来说,已经毫无用处了……
那么她是要……抛弃他了吗?
来的路上,裴盏的脸上被树枝划出了一道红痕。
透明的眼泪就顺着逼近鲜红的划痕滑落,宛如血泪而泣,一双黑眸里空洞得宛如一潭死水。
后来,裴盏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他来晚了。
他生平第一次,哭了。
直到泪流淌干,站了许久的清瘦少年站在大槐树下,慢慢抬起头,露出和以前不一样的神情来。
明明是她先靠近的,她闯进他的世界。
怎么可以不理他了呢。
怎么可以……又不要他了呢。
裴盏的脸,开始呈现出一股残缺而破碎的阴柔美,经过泪水的洗礼,在其间揉杂出偏执的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