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逃出来后没和你一起吗?”我疑惑道。
“原本是在一道的,那时我们躲在京郊的一个破庙子里,玉绯饿得天天哭。万婆子要周全我娘留的那点银钱,只垒些土块点堆火,留给我四五天的口粮便进城去了。出事前,玉绯的***是一天五顿给她奶的,家里的精细吃食都很少喂。那口粮干的我无法下咽,何况她。我只能拿水袋里的水给她泡着吃,起初她哭的厉害,也不肯吃,后面没有水了,只能饿着,她那时才长出八个牙,饿狠了抱着干粮边啃边哭的样子我到现在都历历在目。水袋里的水前面没谋划好,万婆子到约定的时间没来,我们直教断水快两天,到最后玉绯哭都哭不出来,奄奄地躺在我怀里,她原本牙牙学语只会叫娘,那天在我怀里喊了我好几声姐姐。幸好下了一场大雨,我把庙里盛香灰的破钵子弄干净接了些雨水,我们两人才不至于渴死在那里。后来万婆子来了又走好几回,留了一个石锅给我,我学会了捡柴生火,每天给玉绯熬米汤再泡点干粮。记不得是过了多久,一天万婆子带来一个妇人,要把玉绯交给她。我嚎啕着死死抱住她不愿送走,但是万婆子同我说,跟着我只有饿死一途,让我自己选。我看着玉绯饿的发黄的小脸痛哭流涕,我只得四岁,能有什么法子?万婆子跟我千言万誓说是一户好人家,家里夫人女儿早夭,到处寻一个岁余的女娃以慰心宽,因是行商的,家境很是殷实,我无法,只得让那妇人抱走了她。”
“起初,我每季都央求寄养的父母进城易货时给她带些乡下的小玩意。后来疫病发作,我又一次家破人亡。辗转到了遂京后,万婆子要再将我寄去人家,我却说什么也不愿意了。她只得带我进了贵福班,让我跟在那里最得脸的娘子岚平身边打杂。不一年,我自卖到芙蓉楼。”她嘴角苦笑一下,“自卖进了芙蓉楼后,我便已是个轻`贱种,也同玉绯断了联系。”
我叹口气,翠墨虽然轻描淡写她逃出后的生活,但是宣成那年的疫病导致再一次的骨肉分离算是彻底击垮了她对人性最后的那一点点希望。原本她能尚算安稳的度过一生,但是命运的手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过她。想必她也是体悟了这一点,才从心底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及笄那天之后,我原是不愿苟活了。谁知叶香秦那贱`人竟跑去贵福班拿了万婆子问出了玉绯的下落。她说,我若再寻死觅活,她便捅了玉绯寄家的香油买卖,把玉绯也卖进芙蓉楼来。她有刘通这个官家的姘`夫,捏死一个小小的商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玉绯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她在我怀里的时候还那么小那么软,雪白可爱的模样和娘有九成像,我不能让这贱`人毁了她。我只得应了她,乖乖等挂牌的日子。她见我安稳了,天天将我带进皓月园让郭婆子亲自‘指导’我,说要为去独仙居做准备。我身上被她们揉掐地没有一处好肉,若我稍有不从,便着那些老婆子一顿打。”
说罢,她闭着眼睛似笑似哭,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流出。
我听到这里也心有不忍。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莫说她了,这些变`态的阵仗连见多识广的我都没真看过。皓月园的客人也是富家贵客居多,惯见大场面,普通稀松平常的玩法也都玩腻了,因此芙蓉楼生意最火爆的就是皓月园别院里一个叫做独仙居的去出,那里可比醉星台客流量高多了。但是从来都没有过一挂牌的小姑娘就去独仙居的,叶老`鸨真是变`态中的战斗机!不过细细想来,她这么做也许多半和翠墨的娘有什么关系,否则哪来这么大仇恨。
又问了问翠墨她娘和叶香秦的过往,原来翠墨她娘和叶香秦原都是拂红馆的挂牌倌人。柳如烟——也就是翠墨她娘,是拂红馆的金牌小娘子,万婆子得过柳如烟的恩,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原本柳如烟和叶香秦关系很要好,可是叶香秦后来不慎有孕,求万婆子配了一副药,不知什么缘故,药方甚是温和却差点要了叶香秦的命,让她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从此两人就结上了仇怨。
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青溪河上烂账太多,剪不断,理还乱。
我带她进入房间洗漱干净脸,泄了一杯茶给她。久等我不来的丹阳推门进来,手上还捧着我刚才打斗落在外面的木盒。她看见坐在几子上的翠墨一下愣住,小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把木盒顿在桌子上,气呼呼的转头便走。我这头翠墨的事情没落地,也就没有出去追她。
翠墨现在深陷死局,我也帮不了她。唯有一策,就是服软。该哭哭,该跪跪,毕竟翠墨也是唱念做打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全才,只要能让叶老`鸨消些气并且挣到很多的钱,去不去独仙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把我的意见交换给她后,对她说:“你还有骨肉血亲在这世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且与叶嬷嬷服了软,也少一些身上的折磨。也莫要再戕害人性命,把事情做绝了,是人都会要与你性命相拼的,你就一条命,无论如何也拼不过所有人,莫要再害人,万事都可徐徐图之。你若愿听,也许不能帮你化解这死局,但也会留得一些余地。你自己掂量吧。”
她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我又道:“你若不是走投无路求告无门,也不会这个时辰来这刺我。四院的哪个不知我身子骨矫健灵活,即便你刺了我,叶嬷嬷也不可能再加笄与你。我知你心思,你妹子的事情你定要稳住听我劝,不能再与叶嬷嬷悖脸,参天的树,你硬撞是撞不断的,即使手中有了油锯,也要耐得住性。你好言求告她,就说你怕了,不会再忤逆她,独仙居你太小经不住的,她也不会做赔本买卖。她只是要你一个服气,你乖乖顺顺地给她挣银子,她不会把你往死路送。”
语罢我请翠墨出了屋,她只看了我一眼,没言语也没表情,便离开了菡萏园。我打开丹阳顿在桌子上的木盒,盒子一个角被磕了一个不打眼的小平面,里面的翡翠簪子已然断成两截,我肉疼不已,另挑了一件镶翡翠的缠金钗头,捧了盒子向棠梨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