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花让她走,自己却不肯走。
马蹄磨破了嘴皮,她还顽固地摇头。
“你要干嘛啊?你要在这里被他打一辈子吗?”马蹄克制不住放大嗓门。
陈桂花眼底含着眼泪,四十岁的人,站在那一声不吭,背也驼了,头发也白了,像钉子钉在原地。
马蹄受不了她的眼泪,恨恨说:“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走,大不了就被卖给那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算了,有什么的。反正你也是这么过来的,我算走了你的路是吧……”
陈桂花“阿巴阿巴”焦急地喊了半天,马蹄把东西丢在一边,坐在床沿上赌气。
拗不过自己倔得像头驴似的女儿,陈桂花只好同意她的计划,答应跟她一起走。
傍晚时候,陈大伟哼着歌回了家。
陈桂花和马蹄在后头院子里做饭,飘来一阵子肉香。
陈大伟吊儿郎当地走过去一看:“嘿,饭菜不错嘛。还有排骨。”
马蹄没理会他,陈大伟手伸进盘子里捏了块排骨房间嘴里。
“唔,不错,味道真好。要是有点酒就好了,这么好的下酒菜。”
马蹄说:“酒酒酒,一天到晚喝酒,喝酒误事知不知道。”
陈大伟笑:“嘿,你这当女儿的天天教训老子。我不管,我就要喝酒,你去给我到村头买酒去,要那个最贵的谷酒。”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老子。快点去,在外面赚了几个钱不孝敬爹娘有什么用。”陈大伟作势挥舞拳头,“我吃不好就把桌子掀了,你们都没得吃!”
陈大伟是做过这种事的。马蹄忍着气,在他得意洋洋的视线中出了门,去买酒。
“啧啧,女人啊,就是隔三差五要好好敲打一下。”
陈桂花站在旁边用谴责的眼神看他,陈大伟丝毫不感到羞耻,又用手在盘子里捻了些排骨肉,哼着歌进了房。
马蹄买了些谷酒回来,不是最贵的,但是最烈的。
陈大伟也没说什么,有酒有菜他就足够了,吃得开心,喝得醉醺醺的,在饭桌上大说醉话。差点一个兴奋当场就把要把马蹄卖掉的事说出来了。
马蹄冷笑,看他醉倒在床,不省人事,直接拿绳子把他绑在了床上,手机也给砸了。
陈桂花忐忑地站在一边,帮她递东西。
马蹄和她回房间收拾了一下必需的东西,陈桂花什么都舍不得,都想带走,被马蹄全锁进箱子,掩藏在茅草屋的茅草下头了。
“以后咋们可以找人回来拿,现在拿这么多东西,跑得太困难了。”
最后就收拾了一个行李箱,两人一人背一个背包。
马蹄让母亲早点睡觉,两人天不亮就要起来赶第一班早班车。
陈桂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神里都是忧虑。
“阿巴阿巴……”她小声喊着。
“没事的,妈,我们跑得出去的。”马蹄轻轻拍着她的背。
陈桂花也是被买下来的女人,只是她性情温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么多年被打得再狠也没有过想跑的念头。
这回实在是陈大伟做得太过了。十几年的女儿,为了自己的赌债居然要卖了。这回能卖女儿,下回就能卖陈桂花,良心都被狗吃了。
陈桂花自己能被打几十年不反抗,但当陈大伟要打马蹄时,她就张着嘴巴咆哮。她一生懦弱,所有的坚强都付诸于马蹄身上。
哪个当母亲的能舍得自己当宝贝养大的女儿也被卖出去,不当人的过活?
她内心的挣扎汹涌,没法用言语表达,只能睁大眼睛,夜色里凹陷的眼眶蓄满了一汪眼泪。
她不敢大声哭,只能哽咽着,握着马蹄的手。
即使再糟糕,这也是她的家。
从明天开始,她们就要离开这里,再也没有家了。
“妈妈,放心,我们会过好好的。”马蹄拍拍陈桂花的背。“快睡吧,明天我们要早点起来。”
不能言语的母亲搂着女儿,缓缓沉入梦乡。
马蹄虽然安慰妈妈,但心里仍十分忧虑。她多待一天,就一天不保险,越早走越好。
晚上下了些雨,马蹄睡不安稳,生怕第二天早上起来有下雨,车不发。
陈桂花醒得很早,她向来起得早,见外头天色还没亮,但没有雨声。隔壁陈大伟的鼾声如雷,即使被绑着也没见他醒过来。
陈桂花坐起来后,没睡好的马蹄也醒了。
娘俩沉默地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而后背上背包,拖着行李箱,放轻脚步出了门。马蹄把门锁好,钥匙直接丢到了旁边的林子里。
村子里静悄悄,只有圈里的鸡鸭在觅食。
山中的雾气让一切都显得安宁静谧,放眼望去,山峦起伏,深绿浅绿,铺陈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马蹄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而熟悉中,也掺杂着爱与恨。
她希望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的村子。
娘俩披着晨雾露水走了两小时到车站,站在车站里等第一班车。
路上还有些泥泞,马蹄有点担忧会不会来车。要是让她们自己走,走上半天才出得了山。
在期盼的眼光里,公交车姗姗来临。
“哎,马蹄,昨天才回来,今天就走了?”司机认得她,主要半坡村人口不多。
马蹄点点头。
司机看见身后背着背包的陈桂花:“哎?怎么你妈也走。”
马蹄:“咋啦?带我妈去镇上享福,好好住几天。”
“那你爹呢?”
“谁管他,天天赌博喝酒,喝得烂醉。”马蹄摆手。
村子里这样的男人多的是,十有八九是吵架了,司机也不当一回事,散去了一点疑心。
他乐呵呵笑:“住几天就住几天,反正根在这里。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