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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萧宸喧既然肯下十二分的力气教怀玉,怀玉自然要花二十分的力气去学。    晚间怀玉便取出萧宸喧所给的那幅字帖,在灯下练字,从最简单的横开始,每一笔都写得认真,时不时还要停下看笔画上的顿挫来猜测,行进至何处该加几分力,又或者卸几分力。    董氏瞧着也欢喜,从荷包里取出十枚铜钱给怀玉,道:“好好学。”    怀玉瞥了眼,问道:“父亲可有说什么?”    董氏爱怜道:“老爷只吩咐我嘱咐你不要过分叨扰旁人罢了,有不懂的,你也可以去问问老爷。”    怀玉唔了声,没敢和董氏言明以她的资质,不仅是叨扰这么简单了,整整一日,也没瞧见萧宸喧看什么书。    果然是因为她太笨了么?    董氏又道:“阿璎还在外头檐廊下坐着,不肯进来,想必是盼着你去好言劝两句。    怀玉没搁在心上,道:“让她闹呢,昨儿才为桑葚的事来和我怄气,今日我不过把这月银拿出去了她又要和我翻脸,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    董氏屈指戳了戳怀玉的脑门,嗔怪道:“你作为长姐,比阿璎大了几岁,怎么还如小孩子般和她置气?阿璎还小呢,你略微放柔了身段哄哄她,又怎么了?她不肯进来,坐在外头,万一被风吹着受凉了又如何是好?”    “娘!”怀玉把笔搁在砚台上,道,“你可不能再惯着阿璎了,她也才比我小了三岁,你看看她现在这脾气,家里还有谁能大过她?要哄你哄去,反正我不去,吹病了更好,谁叫她自己坐在檐廊下的,我可没有逼她。”    董氏颇有几分无奈:“你啊,怎么还是跟个孩子一样,罢了,算我上辈子欠你们这对祖宗的,你不去劝,我去劝。”    怀玉重新握起笔,也不理董氏,自顾自地开始练字。董氏出去时,只是带上了房门,此时风一吹,嘎吱一声开了条小缝隙。廊下未点灯,倒是有痕月光悄悄地溜了进来。也不知道怀璎究竟是在哪里蹲着,屋外静悄悄的,听不到人声。    怀玉练完字,也不关门,自顾自地吹了蜡烛上床睡觉。她本意是觉得怀璎再生气,也扛不住睡意,等夜深了总会乖乖地回屋睡觉,所以她晚上睡得极其的安稳。谁承想,一觉过去,怀玉朦着睡眼醒来,下意识地往身侧摸了摸,摸到了冷冰冰的一片,她才惊觉地坐起。    环顾四周,夜色更深了,月光也早已不见,她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就着床板四处摸索着,低低地叫着怀璎的名字,无人应答。    怀玉觉得牙都要气疼了,她凭着睡前的记忆以及对房间的熟悉,试探地扶着床帐下了床,也不知道鞋子在哪里,她勾了几下没勾到,也就不找了赤脚踩在地上,然后一点点的摸到桌子前。这之中,自然有过不小心磕到桌腿碰到凳脚的时候,怀玉闷哼了两声,才忍痛用打火石点了蜡烛。    有了光亮才觉得心安些,怀玉把烛台搁在桌上,一角踩在圆凳上,拉起亵裤的裤管,看自己白嫩嫩的膝盖上已经有了片淤青,她抽着气,嘀咕道:“怀璎你最好不要让我逮到。”又想起怀璎不见了人影,更觉心烦,一时没忍住,低声骂了句市井俗语。    她其实困得很,一双眼睛在柔和的烛光下,也睁得发酸,觉得累得紧了。她揉了揉眼角自然流出的眼泪,披上了外衣,秉烛推门。谁成想,有个穿着白色亵衣亵裤,披头散发将面庞遮住,胸前又挂着一个木板,上面用朱砂写着‘冤’的一个人矗立在眼前。    怀玉猛然止住迈出门槛的脚步,那个人影小小巧巧的,在深沉的夜色中格外醒目。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有生人的气息,缓慢地向她伸出手,手上液体未干,滴答滴答地滴下一滩血迹。    怀玉皱了皱眉头,庆幸方才点上蜡烛了后,自己就回到床前穿了鞋子,这会儿正用上了。她弯腰脱下一只鞋,猛地向那人砸去,女鬼大声叫道:“阿姐!你怎么打人!”    怀玉气哼哼的:“打的就是你,大半夜不睡觉装神弄鬼不说,还害的我要起床去寻你,打搅我好梦,你说该打不该打?”又皱眉打量了她的装扮,“三更半夜穿得这般单薄,也不怕受凉了。”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披上,看到她手上的液体,又默默地打消了主意。    怀璎拨开遮住她脸的那扇头发,在怀玉抽搐得快扭曲的面孔中,道:“谁教你欺负我的,我自然也要报仇了。”    怀玉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低吼道:“怀璎,你手上的是什么鬼东西?没全部弄干净前,别上床。”    怀璎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堆劳什子没处理干净,皱了皱眉头,眼见手上的液体还要往地上滴,又没有帕子带在身上,只能胡乱地擦在胸前挂着的那块板子上。    怀玉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道:“我带你拿衣服,待会儿给你烧桶热水,先把头发给洗了。”说完,心里又稍稍地怨怼了一下,这一忙活,大概一个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怀璎嗯嗯地应了下来,手上的东西其实是朱砂,黏在手上也不大舒服,左右也是怀玉伺候她,虽则口头上不明说,但这么好的态度权当她已经向自己道了歉,自己也该大度地原谅她。怀璎美滋滋地想着,谁料怀玉又道:“仔细过会儿把父亲和娘亲惊醒,我瞧你该如何收场。”    怀璎脸色一凛,怀玉要给她开厨房烧水,她要洗头洗澡,动静想必也大得很,怀子满与董氏和她们同住一个屋,没道理听不到,即使果真听不到了,明日董氏晨起打扫时也必然会发现澡盆挪过位置,角皂摆放不多,甚至连毛巾摸上去都带着点潮意。    怀璎皱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怀玉:“阿姐。”    怀玉勾起嘴角,弯着眉眼,笑得温婉:“放心,我不会管你的。”    怀璎的气都泄了下去,暗自恨恨地想,两人置气了两天,怀玉想必也是在生着自己的气,又怎么会搭理自己。又感觉可惜,为何自己偏生摊上的是这样一个姐姐,一点也无爱幼之心,不知照顾幼妹,反倒处处以见她倒霉为乐,连西厢房那位素昧平生的秀才哥哥都比她这个亲姐姐强。    怀璎想着,跟着怀玉往西厢房走去。已经是二更天了,西厢房里仍然有烛光从薄窗纱上透出来,剪出一个粗糙的临案看书的影子。怀玉顿住脚步,半晌才反应过来,定然是因为昨天白日里费了萧宸喧不少的功夫,他才不得不选择秉烛夜读。而怀璎挂着一块写了“冤”字的牌子出现,想来想去也只能出自于他之手。萧宸喧这样一个有分寸的人,竟然陪着怀璎做了这般没有分寸的事,大约是怀璎把他闹得实在没办法了。    这样一想,怀玉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如果可以,她当真不愿去打扰萧宸喧。只是怀璎的衣裳还在里面置着,倘若不拿回来,也不知要引起多大的误会。况且,这门户也一直都开着,想来萧宸喧也是等着怀璎将衣物拿回去。既然如此,只能动作快些,拿了就走,绝不打扰他。    怀玉把怀璎往里一推,道:“拿了衣裳,和秀才哥哥说一声,就出来知道么?倘叫父亲和娘亲知道了你好端端地去打扰人家,仔细他们下狠手罚你。”    怀璎凄惨惨地望了她一眼,她已然明白,今晚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明日董氏的一顿责罚,并且怀玉不会站在她的身后,而现在她又即将要失去秀才哥哥,所谓的孤立无援,大抵便是现在这样的一个境地。    怀璎生出悲壮的情绪来,推开房门进去了。怀玉站在外头,用空着的那只手理了理身上的披衣,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一些。她当然会担心怀璎坏事,可是这般衣冠不整的模样更不应该进去。    过了一会儿怀璎出来了,她的身后跟着的是穿戴整齐,衣袍干净整洁的连一个褶子都没有的萧宸喧。他的手里拿着怀璎的衣裳,脸色非常的不正常,绯红一片,等猝不及防对上怀玉的瞳孔之后,这红简直如落日的晚霞般要烧了起来。    怀玉的发髻已经都打散了,睡了一觉,已经乱了好几分,她也顾不上,只把长发抓成一把,从耳侧挽了过来垂到肩头往胸前洒下。穿着亵衣亵裤,肩上还披着外衣,只是拿着蜡烛的手因为抬了起来,衣袖滑落了下去,露出皓白如雪的腕子,细伶伶的,似乎一掐就能断。因为困极了,来的路上打了好几个哈欠,使一双黑色的眸子里漾着氤氲的水汽,看见自己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那不由瞪圆眼睛微起双唇的样子,很是可爱。    萧宸喧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心跳在不知不觉地加快,就快要密如雷鼓了,这让他很不好受。他慌慌张张地移开眼,想要夜风来吹一吹自己的面颊,让自己可以冷静一下。    只听姑娘很客气地说道:“麻烦,可以把衣裳给我吗?”    怀玉话说得温柔,可是却趁着萧宸喧没有看自己这边,瞪了眼怀璎,满是指责——让男子拿自己的衣裳这成何体统?怀璎无辜地举起了自己一双脏兮兮的双手,示意自己的确是因为事出有因。    萧宸喧闻言,僵着身子把衣裳递给怀玉,怀玉接了,她的手指指尖无意地从萧宸喧的手背上滑了过去,又是一阵绵麻的触感,从手背到脑袋,逐级攀升,渐渐兴奋。    怀玉要离开了,但想到今番这样打搅萧宸喧,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又道:“公子看书要到几时才歇?可是饿了?我给公子做点宵夜罢。”    鬼使神差的,本想拒绝的萧宸喧却是慢慢地点头答应了,答应完他又后悔,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迷了心窍,这可不是在家里,让丫鬟煮点宵夜吃。    怀璎也跳起来了:“阿姐,我也要,我要吃糖水荷包蛋。”    怀玉没理她,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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