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把蜡烛放在厨房里的八仙桌上,然后挽起袖子去院子里的那口水井里打水,一回头才发现怀璎又溜进了萧宸喧的屋里,从里面拖了一条凳子放在门口,自己则坐在上头支着下巴看着阿姐为自己忙里忙内。怀玉将木桶抛下井,一脚踩在用砖垒起的井沿边,将草绳在掌心上绕了两三圈后,方才用力提起满满地一桶水,粗粝的草绳在她奋力吊起木桶时把她的掌心箍出了两道通红的斑印。她停了一下,打井水的活当真是有些吃力了。 顿了顿,怀玉才要提起木桶往厨房走去,有个声音在背后轻轻地说道:“若姑娘不介意,小生愿意效力。” 怀玉愣了一愣,目光先下意识地扫了扫他瘦弱的身板,不是很相信,道:“你且想好了,这水桶很重的。” 萧宸喧目光沉稳,淡淡的说道:“小生常在家中砍柴打水,锻炼身子。这井水吃重得很,实在不该由姑娘来做这件事。” 怀玉便不再坚持,有一个人帮忙当然是最好不过,她自己正好落个轻松,只是还是要提醒一句:“轻点声,吵醒了家父与家母,恐怕阿璎讨不得好处。” 萧宸喧愣了愣,弯着眉眼笑道:“姑娘与令妹的感情真的很不错。” 怀玉摆摆手,看了眼坐在门口坐得快睡着的怀璎,道:“谁想理她,人小主意大,天天闹事情,我恨不得每天都抽她两下,可是又不能不管。” 这倒是实情,重生之后的怀玉什么都想改变,也想要过要对家人更好,可偏偏在怀璎这件事上,她的态度总是拧不过来。都怪怀璎太会闹腾了,这是怀玉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释了。 “今晚的事情给公子添麻烦了,阿璎娇蛮任性,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了,还望公子海涵。”怀玉虽没念过什么书,好歹也是在萧家熏陶了多年,张口一句话也能说得文绉绉的。 “嗯。”萧宸喧提起了水桶,把水倒入掀了盖子的锅里,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墙角放了个水缸。 怀玉解释给他听:“这个水缸只打一天吃的水,就算没用完也要倒了的,这是害怕第二日水臭了连累了缸。”又道,“麻烦公子打水,我在这边生火了。” 怀璎觉得自己都做了一个好梦了,怀玉才臭着一张脸把她给踢醒了,她不自觉地伸手想揉自己的眼睛,被怀玉啪得打了手,又极其嫌弃地捏起手腕:“我不叫你,你连自己洗个手也不会了?别拿手抹眼睛,仔细眼里进了脏物瞎了。” 怀璎被踢了一脚,也不觉得疼,只是整个人都软趴趴的,扶着墙才勉强站住,打着哈欠问:“可是水烧好了?我困死了。” 怀玉还未来得及回答,萧宸喧已道:“刚好。” 怀璎眼睛一亮,喜道:“秀才小哥哥,原来你还没有歇啊。” 萧宸喧不好说因为她堵着门,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打搅她的好梦把她叫醒,便只能在厨房里坐了会儿,等水烧开。于是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倒是怀玉不无嫌弃,道:“声音这么大,不怕把父亲娘亲吵醒?”又酸溜溜地道,“见着我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怀璎吐了吐舌头:“谁叫你总是欺负我,没有秀才小哥哥温柔!” 好容易将怀璎安顿好,让她沐浴清洗去了,怀玉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了无睡意。眼看着夜色又深沉了几分,她知道,在那之后,离破晓黎明也不远了。想着萧宸喧还要吃糖水荷包蛋,忙到厨房里去,未成想,萧宸喧尚未回屋,竟然直接取了本书坐在厨房里看。 怀玉愣了愣,萧宸喧解释:“过会儿还要劳烦姑娘特意来叫小生,实在麻烦姑娘了。”他手上的书卷了起来,握在手中,柔软的长袍熨帖,宽广的衣袖被挽起与他的左手一起背在身后,他清秀的长眉微微皱起,是认真思考的样子。 怀玉便不说话了,连走路的声响都尽量放轻,慢手慢脚地准备食材。她挑了枚鸡蛋在碗沿上一磕,完整的鸡蛋壳分成两半,黄整个圆咕隆咚地掉进了素白的碗里,鸡蛋清这才不情不愿地粘稠着着陆。她随手把鸡蛋壳抛进了一只专门用来收扔了的食材和不能吃了的食物的木桶,萧宸喧这才注意道,不仅是手腕,她的手指也很漂亮,并不过分纤长,反倒有些生肉,但也不觉得累赘,方才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因为这双手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怀玉去料理灶膛里的火了,糖水荷包蛋虽然好做,但火候不好控制。她提脚走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换一身正式的衣裳,而不是向现在这样随便地穿着亵衣亵裤外头只披了件到腰的外衣。她走动的时候,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也足够让萧宸喧看到了她圆润的脚踝。 萧宸喧的喉结动了动,他先前还奇怪,为何传奇故事里,书生与姑娘,官人与娘子瞧上了眼,要从脚处开始传情。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姑娘的私密部位,平日里严严实实地藏在鞋袜里,遮在裙摆底下,唯有红烛光透时,才会怯生生地翘起给良人把玩。 萧宸喧被方才脑海里忽然蹿出来想法吓了一大跳,他僵着身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紧紧地握成拳,不得不承认萧夫人极其有先见之明,平日里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坏了个规矩。萧宸喧自认平时也是个守规矩的,可此时,夜半无人,更深露重,他竟然也有了无耻的歹念。 萧宸喧懊恼不已,他腾得站了起来,觉得肯定是因为自己《弟子规》抄得太慢了,或许这回还要再加几篇《论语》。他想着,怀玉回头奇怪地望着他:“公子可有急事?” 大概是因为他的脸色有些难堪了。 萧宸喧看着举着锅铲的怀玉,她身后的锅已经开始沸了,看来糖水荷包蛋也快要起锅了。萧宸喧不觉地坐下,他此时走了更是不负责,毕竟是他要吃的宵夜,不能等姑娘做好端上了,自己却不要了。 怀玉见他又坐回了位置上,只当他方才是看书看得入迷了,一时做出的情难自禁的举动,也不作他想,只把荷包蛋起锅,问了句:“吃甜食吗?” 萧宸喧答:“很喜欢。” 三勺糖加的一点也不含糊,洒在荷包蛋上,端上了八仙桌。 萧宸喧捏着短柄瓷勺舀起荷包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其实这道点心说不难做,也很难做得难吃,但他还是真心实意地夸道:“姑娘的手艺很好,是小生有口福了。” 怀玉眯起眼,眼里亮晶晶的,显然很吃萧宸喧的夸赞,但面上很谦虚:“我不大做吃的,也是好做才没有做砸。”然后又认真地问了句,“真的好吃吗?” 萧宸喧的脑海里又忽然冒出了一句“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他手一抖,差点没把勺子给砸碎了。 “我……”他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他自认这个晚上,自己的念头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却都不见坦荡荡的君子心,他心生愧意。他瞧了一个姑娘的手腕,脚踝,姑娘衣冠不整的在眼前晃荡也没有及时提醒姑娘去换衣裳,甚至还过分的要求姑娘做宵夜吃。 萧宸喧想,他的行为对怀玉应当已经是一种冒犯,而这种冒犯不是抄几回书就能弥补的。虽则上回是直接与怀玉有了肌肤相亲,但念在形势所致,抄几回书也勉强过去了。但今晚不同,是他心生歹念了。 萧宸喧道:“姑娘……家中可有订亲?”他话说得细弱,倘非四周实在安寂,否则绝不会听进怀玉的耳里。 “没有啊,我还小呢,公子有了吗?”怀玉知道他是没有的,但还是愿意打趣他,看着他的脸逐渐绯红,连耳尖也一点点冒出了红色。 这还真是个老实的孩子,特别容易害羞。 “小……小生也也没没没有!”萧宸喧铿锵有力地说完后,又陷入了沉默,那下一句话实在没有勇气开口了。 怀玉笑吟吟地道:“我虽没有,可也想良人温和宽厚,大度有容。那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人,是头一个不要的。不仅我不要,其他的姑娘也是不要的”望着萧宸喧的目光里带着脉脉殷切,“譬如,我觉得公子这般的便很好了,虽则平日里偶尔看上去有些木讷,墨守成规,但至少本性良善,且严于律己,行言合一,比一般的那些个满口仁义却尽为兽性的卫道士强了不知几百倍。” 怀玉当然没有忘记眼下亲近萧宸喧的主要目的,有了这个机会自然要立刻打蛇棍上劝着。 萧宸喧怔怔地看着怀玉道:“姑娘当真是这般觉着?家父与家母,甚至是族中敬重的长辈都觉得小生这般,日后是要吃大苦头的,回回见小生,都要劝小生改改这脾气。” 其实萧家人说的是大实话,但怀玉哪里管这个,只想家人平平安安就万事大吉,便立刻道:“先前公子不是才说,旁人都行苟且之事,不代表你也要行啊,坚持本真自然是没有错的。” “只是,小生最近读了书,觉得书中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萧宸喧过了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 怀玉闻言,警铃大振,警惕地看着萧宸喧:“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