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笑,困意也就散了,怀玉便和萧宸喧商量着等盆栽购回来后,该如何布置,一时聊到了点灯时分,两人也就用了晚饭,洗漱完后上床歇席了。明日萧宸喧三更天是要上朝的,怀玉也不敢闹他,两人都安安稳稳地睡了。 丑时三刻时,萧宸喧轻手轻脚地起身,他没有官服,只能挑了得体的常服穿了,简单地咬了两块糕点,便出门。他没有轿子,断墨点了盏灯在前面走着,夜沉得很,满丹凤静谧无声,偶尔传来跺跺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起来上朝的官员。 走到天衡门外,官员便要按文武分队,依品阶排列。萧宸喧空得个功名,自然被放到了最后,刘约见到他时很高兴,互相问候过,便与他小声地打听起事情来, 高知远看了他们一眼,道:“安静,莫要喧哗。” 他这话说得很没有道理,天衡门外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今日早朝会谈的事,武官那儿不管这些龌龊之事,便都在大声地打招呼,商量着什么时候去吃一次花酒。总而言之,列位大人站在一处,也没有一个斯文样,活像菜市口相逢。 刘约便偷偷道:“高同年此时怕是不大自在罢。”又问,“我听外头都传疯了,说此次世家会输个彻底,这话我自然是不信的,但究竟是个什么境况我也实在好奇。” 萧宸喧道:“刘兄担心世家失势吗?” 刘约哈哈一笑,道:“担心啊,清贵那里早已看不起我们了,世家失势,我们可没有大树依靠了,该怎么办呢?自成一党?好像也不错,等那时,我定推你为党魁。” 萧宸喧道:“刘兄说笑了。” 此时寅时到,击鼓三下,天衡门大开,文武官员分为两列从东西二门鱼贯而入,进了天极门内,登阶寻廊分班侍立后,对着天极门行了叩头礼。这是素日的规矩,但因今时人多了好些,为了让所有到场的官员都能站下,除了四品以上的官员还能按着从前稳稳地站好,抬头挺胸着,旁人都团团地挤在了后面,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眺望着远处。 或许比起早朝的内容,能参加早朝,面见圣上,才是让他们值得在意的事。 萧宸喧夹在他们之间,听到那一声声羡慕中夹着嫉恨的赞叹,不由地摇了摇头。很快有小黄门来请这些进士们往西檐柱下走去,那里远是远了些,但好歹地方宽敞,自在多了。 萧宸喧一心走路,忽然被刘约拉了下衣袖,听他道:“宸喧,丞相可是站在那里的。” 帝君于金台御幄升座,而丞相所列之处便在一旁,与帝君只有咫尺相隔。 走在一旁的吴知远听到了话,也往那处看了过去,道:“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如此了,你瞧瞧他们,身上有了官职又如何?丹凤最不缺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官员。” 刘约笑了,道:“罢了,我们日后能位列九卿已是祖上烧高香的事了,三公之位,从来都是世家的。” 他们才刚站好,传旨的太监便来到金台的台阶上,尖着嗓子,道:“有旨——召——三公九卿皆至——” 有六个小黄门抬着雕花木几放到了金台之下,放好座垫,矮着身子退了下去,便有两个太史带着捧着笔、纸、砚台走到了雕花木几前,掀了衣袍坐下。 此时中常侍方唱赞,道:“帝君——到——” 顾翎于金台御幄上坐了下来,他身穿玄色的朝服,戴着十二旒的冠帽,从萧宸喧此处向他望去时,只觉得他身量并不高大,小小的一点站着,却要凭着一己之力去捍动底下的百官,并不简单。 他落了座后,下意识的便去寻王孙奚的身影,等见他淡着神色站在队伍中时,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方才安了安,对伺候的中常侍道:“让张颐觐见吧。” 张颐低着头抖着肩膀,在全场人的注视下,跪下行了叩拜礼。他的声音也抖得很厉害,尾音颤颤的,似乎下一刻便能哭出来。 刘约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最末也只得放弃,转而对着萧宸喧批了一句:“叫这样的人来代表我们这些士子,实在是丢我们的脸。” 顾翎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了话,道:“此事王孙爱卿可有话要说?” 王孙奚道:“启禀圣上,此事虽是张生不守规矩,污蔑臣下在先,但臣下处理事情的确是有失律法,臣下知罪,但凭圣上处罚。” 林作北也出列了,道:“圣上,此事臣下有话要说。” 顾翎瞥了眼台下的两位太史,道:“左相进言,太史们可要好好地记着。” 林作北面不改色,道:“王孙爱卿乃堂堂廷尉,是九卿之一,朝堂重臣,凭白受一句辱骂,倒也没什么。可这张颐借着自己素来的名声,在酒宴上作了篇文章,骂王孙大人出身卑微,不能做主考官,用语污秽,连臣都不忍读。偏偏文章还传得满京城都是,王孙爱卿为人臣子,受点委屈还能忍得,但这主考官可是圣上亲笔批的,张生这面上骂的是王孙大人,实则是在指摘圣上。” 他说话沉稳,声音如洪钟般,震得满场都是,相较之前张颐的表现,的确是威仪非凡。林作北顿了顿,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张纸,双手呈上,中常侍忙接了过去,小跑着递给了顾翎,顾翎疑惑地瞥了眼林作北,看着纸上的字。 林作北道:“这几首是张生作的诗,先前老臣没有见过,昨夜拜读了几首,倒是被吓了一大跳。老臣今儿倒想问问张生,你自比接舆,要唱凤兮,是何居心?为何三番两次的要骂圣上,暗指当朝?” 楚狂人的故事,《论语》中有载,林作北一说接舆大家便明白了,但大多是对张颐抱了一份同情的心态。虽则林作北说他暗指朝政,这不能说没有错,只是官场之中,大家也都难免写些不慕名利向往山水的诗词,这接舆的典故自然有人用过,更大胆的连洗耳一说也拿了出来,大家也都听听,探讨下韵脚,说两句恭维话也就过去了,不会像林作北这般较真。 顾翎捏着纸,目光也冷了下来,望着张颐道:“你有什么话想要说的?” 张颐滴下来汗,结结巴巴地要给自己辩解,道:“回圣上,那时小生也是喝酒喝糊涂了,信笔乱写的,当不得真,这诗……小生也不记得写过这诗了。” 刘经法忙出列,道:“圣上,此事张生之过,日后可再定,臣下只望圣上莫要被左相所言迷惑了。我们所论的是王孙大人乱了律法,擅自处置两榜进士的事。张生诽谤朝臣固然可恶,但即使再错,也该由朝堂的律法去处置,由圣上处置,而不是任由王孙大人命人当着所有进士的面从探花宴上拖了出去,并且,我听张生说,王孙大人还想褫夺了他的功名,叫张生去他的府上做一个西席!” 顾翎道:“王孙爱卿,你可说过要让张生到你府上做西席的事?” 王孙奚认得很干脆,道:“回圣上,臣下的确说过。” 顾翎气得直拍龙椅的把手,道:“岂有此理,你作为堂堂一个廷尉,竟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又闹得让满丹凤城的人都知晓了,你让朝堂的面子往何处搁?”又叫人拟旨,道,“朕今日便要将你谪贬,这廷尉该让贤才是。” 林作北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圣上,还请三思啊!” 顾翎慢慢地侧过身子,望着林作北,手还放在把手上,他微微往前倾了些,手却转而紧紧地抓着把手,道:“左相还有话说?” 林作北刚要开口说话,顾翎慢腾腾地从龙椅上起了身子,指着台下的人,道:“太史还在台下,这满朝文武都看着,不知左相还有什么良言?” 林作北手扣着玉笏,道:“老臣只是觉得,张生也是有罪之人,圣上既然要处理王孙大人,自然也不能忘了张生。” 顾翎在他自己尚未意识到时便缓缓舒了口气,他重新坐回了龙椅上,不复方才的慌张,要虚张声势去压林作北,只是稳着声,对韦晗道:“还请右相速速拟旨,将王孙奚贬为……少府,罚半年俸禄。刘经法昨日有功,擢升为廷尉,即日领旨。” 萧宸喧闻言蹙眉,道:“少府与廷尉皆是九卿,王孙大人从廷尉到少府,有差别么?” 刘约道:“自然有,少府低了廷尉半级,况且这少府掌管的是圣上的私财,任官多清贵,王孙大人这官可不好做了。” 萧宸喧低头一想,明白了,或许再这之前,少府是天子近臣,是个红职,但现在大家都忙着巴结世家,早把正经帝君晾在了一旁,所以这少府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冷板凳,因此属官也多是清贵。 他蹙了蹙眉头,林作北输得有些太随意了,他手下的人基本没有说话,也只他争取了两句,连王孙奚也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让他不由地将怀玉的猜测提上了心头,仔细地想了想。 接下来便要议其他的事,张生被罚了杖刑,早已被带了下去。事情虽然了解,但显然没有人能按下心来,还在交头接耳地说着方才的事,其他的事就简单地议了议,便过去了。 这早朝很快就退了。 照例是顾翎先走,之后方是百官散场。之前一直都被安排在了最后的那帮品阶不够的官员,论理他们该是要先走的,大约也是因刘经法忽然升官,太过开心,都围拥了上去,把整个陆都堵住了,其他官员只能绕过这庞大的人群往外走去。 吴知远望着,不加掩饰般道:“瞧瞧这小人得志的样子。” 立刻被一个同年揪了尾音,道:“休要乱说话,小人的帽子不是这般乱扣的。” 吴知远瞥了他一眼,不屑道:“难道不是么?” 那人道:“跪着舔你的主子去,倒在这里丢我们读书人的脸了。” 到底是在皇城内,大家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你一言我一句地骂了几回,就被其他人拉着散开了。 刘约便和萧宸喧一道去内阁领职,清贵们还在天极门处推嚷着说话,卫士令不得不带着卫士们上来请这些老爷出去办公。他们两人过天极门时走得小心翼翼地,努力绕开了人,方才从门里钻了出去。 两人挤了一身汗,相视一笑,边用手给自己打着扇子边走路,萧宸喧道:“往后真不愿来上早朝了,起得早,饿得慌,又站得累,现在还罢了,等寒冬腊月或者酷暑当头了该怎么办?” 刘约道:“并非每日要上朝的,每逢三六九才是朝例。就像今日,原不该上朝的,不过是圣上要借我们用用,方才开了朝会。冷了热了,这可没人帮你,只能忍着,饿了倒还好办,记得在袖子里藏些糕点。”说着,他果然从袖袋里掏出了两块桂花糕,分了一块给萧宸喧。 萧宸喧谢过,道:“还是要刘兄指引我。” 刘约耸了耸肩,道:“这些也是家父教的,他常常说,官场多年,业绩全无,这些偷懒的小花招倒是学了个透。” 两人一起到了内阁,进去领职,这些早已做了安排,他们只在外间看着名字领了相应的牌令和官服就好。萧宸喧不出意外,是詹事府的人,做了中庶子。刘约笑道:“这可是好了,往日萧兄腾达了,莫要忘了我便好。” 刘约领的是太仓令,刚好在赵存文的手下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