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御史中丞陶德。这陶德花甲之年,胡须尽白,为两朝老臣,向来清高自傲,尤重礼教,掌弹劾不法之权。
“陶大人,岭南道军营哗变,若大人以为此等事都能等上一等,我倒真不知何事能够引起陶大人的重视了。”
谭杨言语尖锐,直接回击,不留余地。而他口中‘军营哗变’四个字也直直击入场每个人的耳里。
“什么?!”
皇帝惊起金座,头顶上的十二道旒彼此碰撞,发出极其不和谐的声音。静肃的保和殿因为这一句话瞬间掀起暗涌。尤其是那些考生,未经风浪太过稚嫩,单这一句话就被震的不知方向。
陶德被噎,失了颜面,脸色极其难看。若换作平时,御史台定是不满,可此刻显然不是个争执的好时候。
“启禀皇上,哗变由岭南道军营上将陈方正引头,营内反抗者已被其当众斩杀。事发突然,尚不知原因。另外,陈方正还扣押了岭南道刺史白继辉、司兵汪敬和州府尹马禄,欲以此威胁朝廷。”
谭杨又禀,这次却无人敢再站出异议,大家都被这突然的急报给唬愣住了。百官首,左右二相凝神聚思,未有开口。
街上三岁孩童都知,这岭南道军营比邻京师,驻兵十万,一向安稳,是奉京皇城的一道重要军事保障,于大靖朝而言是何等重要。两年前,长公主不惜破例,令岭南道军机奏折可不过中书直达天听,又同设两名上将军,年年拨大量军费。此番突然哗变,实在骇人听闻。若此事为真,那京师岂不是……满朝文武皆不敢想,亦不敢揣测此刻的帝君威怒。
“恭贤王何在?!”
皇帝压抑着怒意听完谭杨禀报,气极重拍御座龙扶手。大声传唤恭贤王,底下群臣皆怵帝威,不敢出声。
恭贤王乃皇帝胞弟,先皇六子,爵至亲王,多年来循规蹈矩,性温和,从无逾矩,深得皇帝信任。
岭南道军营长官虽为上将,遥领权却属恭贤王。况朝中上下谁人不知,陈方正乃恭贤王妃母家之人。此番哗变,一向中立的恭贤王党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皇上,恭贤王……未在京师。”
不知是谁,突然站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过去,本来燥乱的气氛顿时有些安静了。
“禀皇上,微臣府邸与恭贤王府近临。今日早晨,微臣登车出府,却见恭贤王与王妃亦坐了马车,似是往城南门而去。”
柳怀于此时站出来,心中实在叫苦不迭。可事关岭南道军营,他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不报。今日一早他见王府车架,以为恭贤王也是同他一样赶着入宫,未曾多想。方才谭杨急报,他立刻便反应过来,王府马车当时是朝城外的方向离开!
柳怀言既出,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事情变得有些微妙了。恭贤王称病告假,却暗出京师,南门通向岭南道,而岭南道军营又于此时哗变。这背后联系,实在不敢令人多想!军营哗变虽事大,可若是再牵扯一位爵位亲王,意味就大大不同了。
群臣暗中观察帝威,彼此眼神以示,皆心照不宣,但却没一个人敢在此刻站出来。御史台的人平日调子最高,这时侯也噤声不语。
“皇上,恭贤王此举有谋逆之嫌。”
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打破沉寂。
站出来的是岑怀,大靖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丞相。
朝中二相,中书门下各一,入政事堂同领事,凡国家之务,共参总。右相孟文辅任门下侍中,出身氏族,为人精透,最擅揣摩圣意,做事保守,常瞻前顾后,定不会于此时站出捋龙须之怒。
左相岑怀任中书令,出身寒门,为人清傲。当年一袭青衫得进士状元,尓后入翰林编修。前后不过五年,竟连升数次,一路官至兵部侍郎。后遭御史弹劾,言其资历浅短。然不过两年,他便又起。这一次,再没人能够阻拦其仕途青云之路。入中书,加平章事,位极人臣。
岑相既出,立刻有人附声,这些大臣惯会随势转舵,皆言恭贤王意图不轨,恐有包藏祸心之嫌疑。一时间议声倒戈,人人自危欲撇清与恭贤王的关系。
玉阶高台上,皇帝沉默观群臣,一身衮冕衬冷硬之气,十二道珠旒道道浸透凉意。帝怒向来深不可测,波涛意起时便是万丈震荡,行差踏错就是满门皆罪。此时的皇帝,比之前乍听军营哗变时更加难测,众人都摒着一口冷气不敢呵声。
“父皇!”
大靖朝的新立皇太子便是在这样的气氛内,踏着急步入了保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