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珮突然又想到一事,便抬头再次询问。
刘僖姊专注在那本话本子里,未曾抬头,随意道:“先帝生前能够想到的法子,他们自然也能够想到。我不过避府一月,他们便按耐不住了。打着先帝遗命的旗号,行正当之事,我焉能拒绝?不过,老臣们想的太美,那姑胥孟家又岂是能随意任人拿捏的,只怕适得其反,惹一身腥。”
苏珮看她浑不在意的模样,自知这世上没谁能逼的了这位长公主。那些老臣平日满口礼教,此番却不顾国丧,也要迫不及待的将人逼走。
“另有一事,昨日太子拜帖,说今日要来给公主请安。”
刘僖姊被她烦的有些看不进去了,叹一口气,将书放下,转身坐下喝了口茶水,才开口道。
“他既是正统,那帮老臣自会力保他登基,陶德连弹劾的折子都准备好了,我能耐他何?孟家在其身后虽未出力,却是面活招牌,天下士子会闻风而倒的。”
苏珮笑笑,道:“储君心性尚缺,惶惶亦不过摄于公主。想来那孟家若是能在这关键时刻开口保新帝,其他那些有暗诡腌臜心思的人也都无望了。公主若是不在意,便不见回了吧。”
“见还是要见的,有些事不说明白,总由得别人去猜,便容易坏事。那些老臣个个精透狡猾,当日肯逆旨城门迎我,今日便敢以死血谏护储君周全。左右我也坦荡,太子既已生出帝心,其余的事也便顺理成章。至于孟家,百年清誉,为了一个皇帝,还犯不着折进去。”
苏珮也觉有理,默默点头。太子从前是个胆怯的性子,懦懦无争。此番国遭大变,他占尽正统,又有老臣拥戴。继后虽不是正经孟家女,但总归与孟家牵扯着关系。国丧月余,此时才来拜帖给长公主请安,又敢拿公主婚约做文章,可见太子帝心已生。
“竟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我让你拟的折子可拟好了?”
刘僖姊边问边随手拈了块桌上糕点放入嘴中,香甜糯糯,入口满香,她素来喜爱这些糕点甜食。
“公主吩咐的,苏珮怎会拖延,早便拟好了。”
苏珮见她贪食的模样,欣慰一笑,突想起曾在书上看到的,便开口道。
“公主,我听说南方有一种美食,名唤‘三大炮’,很是有趣。介时你我可以一尝。”
“甚好。”
刘僖姊从一堆衣物中挑出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钗,插入发间,想着南方小桥流水,应当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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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日,朝中众多老臣起意,先帝生前曾命内廷置镇国长出嫁之礼,也欲派礼部前往姑胥孟家。先帝既去,遗命不得不遵,特上书太子,求嫁长公主。
六月二十九日,长公主递折中书,言储君登基在即,她为臣需忠,特放手中诸权,以贺新帝。朝中一时震荡,各路折子似雪花飞进长公主府,请长公主三思。
七月一日,长公主亲入东宫,送去登基典器及大裘冕,以表坚决之态,众臣方罢。
七月七日,新帝践阼,国大庆,特赦天下。大典之上,新帝宣召第一条,加封镇国长公主为御国长公主,赐铁卷丹书,食邑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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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京城门,来往熙熙攘攘,行人多闹市。
这一日,是新帝登基的大日子,举国同欢,街道百姓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犹如新年伊始,喜庆至极。
刘僖姊的马车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悄悄离开了京师皇城,谁也没有料到她会选择在这样的日子离开,悄无声息。
苏珮掀起车帘,看外面街道繁华景象,不由叹气一声。
“要去南方了,那是你的故乡,为何叹气?”
车内,刘僖姊依旧捧着一本话本子,听她叹气,抬头询问。
苏珮道:“京师少有此象,旧时阉党横行,民不聊生。今日新帝登基,长公主没有参加大典,不知又要惹多少朝中非议。”
“左右也非议不到我耳中了,干我何事。”
苏珮见她淡然,倒是纾解不少忧愁,忽而正色复问。
“公主尝数年执政,夙兴夜寐,察纳雅言,而今孑然一身,白衣入民间,可曾悔乎?
“鹤寿千年以极其游,浮游朝生暮死以尽其乐,何以言悔。”
那日云崖山皇寺,桃林桌案前,岑怀曾问她。
殿下欲弃皇太女?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世人眼中的刘僖姊,爱权如命,会给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虽为皇女,然亦为臣,怎可罔顾国本,夺储立己。”
当日素衣女子坚定的眼神看着岑怀,令岑怀心中陷入平静,久久不言。这位左相大人话虽少,却极善辩驳言辞,此刻反倒说不出一字。良久后他掀衣袍跪地,对着素衣女子行了端正大礼。
“臣岑怀,无德亦无能,然幸之殿下,终有所偿。臣一生无求,惟望殿下得偿所愿,万民安泰。若终有一日江山祸起,国无安宁,臣亦愿随殿下,竭诚尽节,精贯白日,匡扶江山!”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庙堂高远,竟再无她半分容身之地。这一年她离开奉京入民间,以为半生政斗权谋终结,却殊不知传奇坎坷一生正是开始。
刘僖姊的前半生,纵使多舛,纵使大起大落,纵使命运几度沉浮,却未曾真正意义上逢一敌手,谋一次全部身心,她从来骄傲,从来高贵。
刘僖姊的后半生,亦传奇波折,亦荡气回肠,亦励志几经起伏,然遇到一人,引为一生之敌,步步江山棋局,卷风云天下,她不再高贵,不再骄傲,却活的真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