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言有四美。 锦瑟五音落雁惊 蜀中美玉掠无影 景行江南吟醉月 衡山一顾既见亭。 “这都是谁跟谁?” 茶馆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道:“诸位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第一句说的是五音阁的落雁公子。五音阁可是近些年来的后起之秀,里面多是琴艺极佳者。落雁公子更是其中翘楚,有道是风静沙平,鸿雁和鸣,落雁公子一曲平沙落雁引得时人交口称赞,皆叹其胸襟开阔,意适心闲,有鸿鹄之志,必将鹏程万里。” “果真是风姿过人!” “那其相貌如何?” 说书人遗憾道:“未曾亲眼所见。不过据传言是清雅出尘,堪比天上谪仙。” “那第二句呢?” “第二句便是那蜀中唐门的唐家公子了。” 有看客问道:“我可听说唐家这代的青年才俊有不少,到底是哪位当得起这美玉二字?” 说书人解惑道:“这重点可不在美玉上,而是在‘掠无影’,此人身法甚妙,来去无影,照唐家的意思,这位是唐瑜公子。” “那言下之意,不照唐家的意思,莫非就不是唐瑜了?” 说书人有些意味深长道:“这名字当中含美玉之意的,可不止一人。” 在座恍然,却也不再细究。 “这第三句道的是地处江南的醉月山庄,庄主燕景行,年少有为,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他掌管大大小小的江湖消息,甭管黑道白道,只要是生意,他就没有不接的。” 有看客问道:“这消息可不是免费给的吧?” 说书人倒也坦言:“一百两一条。” 大堂内一阵唏嘘。 “这么贵有人买吗?” “不光有,还不少!这燕庄主可是家财万贯哪!据说庄里的茅厕都是金子铺的地!” 一阵抽气。 片刻后,有人颤颤地问,“那最后一句呢?” “最后一句?” “可不是嘛!还有一句呢!衡山一顾既见亭。” “哦,此人名唤顾见亭,衡山派大弟子。” “???没了?” “没了。” “该不是你姚老儿消息不通,不知道吧!哈哈哈哈!”那人说完带着桌上几人一同哄笑起来。 那姚老儿倒也不生气,道:“这顾见亭与其他三人比起来确实稍显逊色。但其位列江湖四美倒是有一段故事。” “别卖关子了,快快说来!” “不知墨妖言无月诸位可有耳闻?” 堂下一黑衣人倒茶的手顿了顿。 “自然自然!此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高手,十六岁以前乃一无名小卒,一年前与绝笔刀独孤夜在华山之巅一战成名,后又凭一人之力连挑坐忘峰五大长老,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姚老儿被那大汉抢了话头并未着恼,只不急不慢补充道:“原以为又一个少年侠客横空出世,结果此人行径却令人瞠目。且不说从未听闻其行侠仗义,单是对这顾见亭的隔空示爱就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也由此让顾见亭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变成了江湖人人皆知的——美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还是个靠女人出名的!” “那他到底长啥样啊?” “谁知道呢!” “哎姚老儿你说说,这顾见亭到底当不当的起美人?” 姚老儿捋捋胡子道,“这就要问衡山派众人了。” “切!”看客纷纷嗤之,掏了茶钱陆续离去,唯剩一人坐立不动,正是先前那黑衣人。 姚老儿乐呵呵结果掌柜递来的茶钱,问道:“这位姑娘你为何不走啊?今日的书已经说完了。” 那黑衣姑娘默了默,对他说:“我忘带钱了,可以赊账吗?” 姚老儿摆摆手,道:“算啦,反正也没几个钱,大家图个热闹,姑娘也早点回家吧。” 那姑娘想了想道:“那我明日来再来还清。” 那姚老儿已经哼着小曲背着手走了。 此时的衡山派。 “顾师兄好!” 师门上上下下遇到大师兄顾见亭总是很热情。 顾见亭觉得他一点都不好。 别看这些师弟表面上对他很尊敬爱戴,实际上一转身就开始传他的八卦——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没”,赵小琦神秘兮兮地说:“言无月又给大师兄写情书了!而且还花了一千两派人在江湖上散布消息,不仅称赞大师兄貌美如花,还说他俩情投意合……啧啧有钱人就是好,银子随便花。” “重点是银子吗?重点是这次大师兄会不会牺牲小我委身下嫁!上次你可赌输了,还欠我一两银子呢!”搭话这个叫张采,外号张财迷。 边上周越忍不住也来凑热闹:“这已经是第六回了吧……这言吴越也真是锲而不舍啊……你们说若是咱把大师兄药倒了送给她,能得多少银子?”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开口:“大......大师兄,才......才不会......” “走走走,你这个小结巴边玩儿去”,赵小琦伸出了一个巴掌,“至少这个数!” “我赌一千两!”张采不甘示弱。 “切,放个消息都一千两了,我赌三千两!” 众弟子纷纷加入。 “五千两!” “一万两!” 演武堂一片热火朝天。 “哦?那你们谁把我药倒送给她,银两对半分啊。”一个凉凉的声音突然出现。 “没问题,哥们够义气!”张采一副哥们好说话的样子。 空气突然安静。 “大…大师兄…你…你回来啦^o^”赵小琦赶紧站好,一脸乖巧。 顾见亭瞟他一眼,对他微笑道:“貌美如花?情投意合?” 赵小琦一脸欲哭无泪:“大师兄那那那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言无月说的!我错了。” 顾见亭保持微笑转向周越:“我觉得我不止三千两。”周越心虚地讪笑,心道师兄耳朵真好。 边上张采已经吓得哆嗦半天了。等他哆嗦够了顾见亭才开口:“如果能拿到一万两,我会记得分你一半的。” “谢师兄!”财迷喜滋滋地应道,周越捣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赶紧认错道:“师兄我错了!!!” “你错哪了?你还知道分我一半呢,我该感激不是?” 张采快哭了。 “今日马步全都加半个时辰!你们三个,另外打扫茅房一个月!” 顾见亭在一众弟子怨念的目光中一脸狰狞地转身走了。 衡山派乃武林大派,掌门却常年闭关,派中事务大多是几位长老和他这个大师兄处理。 顾见亭气呼呼地回房,刚坐下就灌了一杯凉茶。然后翻出抽屉里的六封信,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准确地说这是六封情书,且内容一封比一封更难以启齿。 顾见亭这种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简直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虽不是什么名满江湖的豪侠剑客,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青年才俊。自小受师父亲传,一言一行俱是恪守君子之道,脾性温和,宽以待人,不少门中师妹也是悄悄恋慕的。 而言无月就不同了。 年少成名,不知何故竟然识得他,大张旗鼓的四处宣扬倾慕,竟然还连写六封情书,简直是—— “不知廉耻!” “伤风败俗!” “顾师兄不会喜欢她的!” “她就是想引起顾师兄的注意!” 还真别说,那么多悄悄喜欢顾见亭的他一个不认识,单单就记住了这个言无月,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比别人略胜一筹了。 顾见亭很想知道他到底哪里被这个言无月给看上了。他自小被送往衡山派学艺,平日里甚少下山,她到底是如何认识他呢? 况且他原本在门中就是个好人,此事一出,门中弟子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顾见亭又灌了一杯凉茶,压下心中不解和烦闷,猜想着言无月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猜想的第七封情书连影儿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又被议论了。 “顾师兄失宠了!” “你们说是不是顾师兄一直不回应,人家移情别恋了!” “就是不知道她相貌如何…万一貌若无盐,那倒是要恭喜师兄逃脱魔爪!” “话说回来,她到底啥样?” 这一问把众人问住了。 江湖上至今没有对言无月外貌的传闻,倒是奇事。 “不应该啊,按理说,无论是和独孤夜决战还是独闯坐忘峰,总有目击者啊。除非……” 除非都死了。 空气突然安静。 言无月好可怕,大师兄还是不要接受她了。 顾见亭听到江晗对门派弟子言论的汇报之后额前青筋跳了跳。 江晗就是那个说话不太利索的少年。因他口吃总被嘲笑,平日里顾见亭对他多加照顾。 顾见亭觉得他该去找这个言无月要个说法。但是又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一派的大师兄,不应计较如此小事,显得他很没有气度。算了,他还是不要管这些杂事了,潜心修习才是,他可是立志要成为师父那样的一代大侠。 师父常说,别人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自己。 他想虽然被言无月这事搅的声名受损,但只要他在武学上有所成,总是可以让人忘记这些传言的。 事实证明并没有人忘记。 又是半月过去,顾见亭精神更差了。 大约是看出顾见亭心中郁郁,贺长老在他晨训完时逮住了他。这位贺长老负责衡山外交事务,显然对言无月之事有所耳闻。他先是八卦地看了顾见亭一眼,复才语重心长地说:“见亭啊,江湖上的风言风语你不要放在心上啊,这个...道家说得好啊,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嘛!” 顾见亭听了眸色更忧伤了。 …… 贺长老干笑了两声,拿出一张大红烫金请贴正色道:“是这样啊,见亭,三个月后唐老太太八十大寿,你师父仍在闭关,我们几个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长途跋涉,就麻烦你走一趟蜀中了。” 顾见亭一听是正事便即刻应下,但同时也奇怪道:“长老这次为何这次派我前去?” 往常都是贺长老派他门下弟子前去,顾见亭负责留在山上掌管内务。 贺长老道:“见亭你作为门中大弟子,早该出去历练才是,只是你师父看的紧,一直不同意,生怕你受了半点委屈。” 顾见亭笑了笑,他师父对他确实疼爱。 “礼你就不必挑了,我们已经准备齐全,你到了蜀中记得找一个叫邱缜的人,他自会引你去拿贺礼。晨光中贺长老神色看不分明:“后日你便下山吧,路上也顺便历练历练。” “是,弟子记下了。” 翌日,大师兄要出远门的消息不胫而走。 顾见亭的院子前围满了人。 他十分欣慰,看来自己平日里还是很受爱戴的,于是清了清嗓子,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知道大家很舍不得,我也很舍不得大家……但是这毕竟是一件大事,我作为门派大弟子…” “师兄你下山会碰上言吴越吗!”小弟子们激动地打断了他的发言。 “师兄你回来记得带些蜀中的腊肉给我们!” “师兄我,我想要蜀锦。” “听说川酒味道极好!” “还有香料!” “茶叶也不错!” …… “砰”地一声,顾师兄把门关了。 这天夜里顾见亭失眠了。 等他好不容易睡着又开始做梦,梦见一个看不真切的红衣女子笑得猥琐朝他靠近,一边走一边扯他衣服,而他一边喊着“你不要过来”一边拔剑,然后他看清了那个女子——竟然是贺长老沟壑纵横的脸! 顾见亭被吓醒了。 他擦了擦冷汗,走到桌边喝了口水,看看天色,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本来他想去和长老们辞行,但想到刚刚的梦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他穿戴整齐留了封信在桌上便拿了行李启程了。 衡山地处湘潭,若是快马加鞭距蜀中大约一个月的路程。唐老太太是大寿在三个月后,时间虽是很充裕,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且还要去找邱缜拿寿礼,顾见亭还是想早点赶路为好。 衡山派近些年来不断招收新弟子,故山下的雁鸣镇也富饶起来,大有发展为州府之势。 见他自山上下来,百姓都颇为热情—— “少侠要来两个包子吗,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看是您就只要三文钱!”卖包子的王二因着上次顾见亭帮他抓了偷包子的小偷,对他十分感激。 年轻漂亮的馄饨西施不甘示弱:“公子尝尝我这馄饨!不好吃不要钱!”说罢忸怩地看他一眼。 边上人一阵起哄。 “还是看看我的烧饼,看公子这样怕是要出门儿,路上带两个烧饼解解饿不是?” 顾见亭在人群中尴尬微笑。 “多谢各位好意,在下却是不能吃白食,大家讨生计都不容易,顾某虽不才,却也想略尽绵薄之力,还望各位不要推拒。”说完撂下银钱拿了包子烧饼朝前走去,留给众人一个高洁的背影。 穿过甜水巷,离跃然居还有十步路,小二大老远就招呼上了 “顾少侠是来用早膳吗?我们家大厨刚研制出的酱料,做出来的麻辣肚丝儿简直是堪比御膳哪!还有从徽州传过来的金丝如意卷……” 顾见亭觉得他可以说上一刻钟于是笑着开口:“小二哥,我要出趟远门,麻烦给我包半斤酱牛肉,一只烧鸡,再装一壶酒。” “好嘞!您稍等!” 顾见亭这才迈进跃然居的大门,发现大堂竟然已经有客人了。 他还奇怪这小二今日怎的格外热情,原来是这堂中客人气场太过强大,三步之内都写着“生人勿进”。 这种人通常都是不知名的武林高手。 顾见亭喜欢低调行事,深觉此人不要招惹为妙。 但清晨的跃然居除了他就只有这一个客人,眼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那人身上。 那是个黑衣人,看背影纤细似是个女子,发丝用红色发带束起,但仍有些散落在侧,背上负一黑布包袱,看样子是一把长剑。她面前桌上只一碗粥一碟小菜。 岂料在顾见亭端详时她突然转身,澄澈的双眼直视顾见亭—— “你为何盯着我?”少女的声音清冷无波。 ...... 顾公子表情僵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自然,朝对面微笑揖手,目光真挚:“是在下唐突了。实在是姑娘这把剑十分特别,令在下心生好奇,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黑衣女子没说话。 她漆黑的瞳仁盯着他,似是在考量他话里的可信度,眼里杀气和茫然交织,半晌点点头,转身把剩下的半碗粥喝完,留了银子抱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