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马市。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 不知怎地,今日马市人甚多,一片熙熙攘攘。顾见亭被挤来挤去,但还是有人慧眼识“英雄”。 “少侠看看我这大宛名驹!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少侠若是赶路这马必是上上之选!”马贩名唤钱四儿,眼尖的很,前不久刚从西域回来,赚了好大一笔。 顾见亭刚要开口拒绝,就听边上一道声音对着钱四儿喊:“少侠白衣自然是配白马,你这人忒没眼光!”是一向眼红钱四儿的刘三,又转向顾见亭谄媚地笑笑:“少侠你说是也不是?” 不是。 “这马毛色细腻,雪白可爱,自是配读书之人更为合适,在下一介粗人,就不暴殄天物了。” 顾见亭说罢抱了抱拳,快步向巷底那家走去。 相比较前面热闹的街口,巷底可谓是冷冷清清。 然而顾见亭不是一般人,他一眼看中了这匹黑马。 老板见他诚心想买便说—— “一百两吧。” 人家汗血宝马才八十两! 他挤出一个笑:“老板,这......怕是有些贵了,不如打个对折?” 其实五十两对于普通马匹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价钱了。但老板鲜少有生意,自然不肯放过这块肥羊。 “爱买就买,不买拉倒。” ...... 顾见亭骑着小乌走在官道上的时候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愿意掏这一百两。 本来若是运气好,可以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镇,这样看来怕是遥遥无期。——小乌走的太慢了。 已临近正午,七月的日头分外灼人,大有不把人烤焦不罢休的态势。暑气从地面蒸腾而上,迎面便是阵阵热浪,把远处的路都模糊了几分。 顾见亭手搭了个凉棚,见前面不远的旗子上有个大大的“茶”字,便一边拉起缰绳,一边抬起没牵缰绳的右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 然而小乌耍起了性子,再也不愿多走。 顾见亭无奈,只得翻身下马,连拖带拽,终于到了茶摊。拴好马,进了凉棚,闻得茶香袅袅,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客官来点什么?” “来碗水。”顾见亭随口答道。 谁知小二却有些不满,嘀咕着:“看着是个有钱人,怎地这么抠门,连壶茶也不点。” 说是嘀咕,周围几桌却是全听见了,交头接耳,不时还有几声嗤笑。 顾见亭觉得这个小二莫名其妙,他赶路半日,自然是喝水最解渴。换做平日他定是懒得生事,但夏日炎炎本就烦躁,小乌给他一路添堵,他脾气上来,懒得再浪费口舌,索性自己去拿。 “哎哎哎你干什么!大伙看看啊,这人来砸场子了!”这声音一出,茶摊上其余刚刚还扮作商旅的人,纷纷桌下抽出到来,起身朝他围过来。 顾见亭要是再不知道这是家黑店,就真是个傻子了。 他立刻拔剑挡开面前几人,几招过后发现手一软,咣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想到方才入鼻的茶香,他猛地想起来——醉思茶! 醉思茶是邀月宫制药长老所研制的极厉害的迷药。 邀月宫作为邪门歪道,早已在十五年前被剿灭。而他们炼制的药物也连同邀月宫一起销声匿迹,江湖上已是近十年未在出现过。 传说醉思茶药粉入水散发出阵阵茶香,气味香远悠长,毒性从鼻子进入,一步步蔓延至全身,中招后三个时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但意识却清醒,只得看着自己任人摆布。若有仇家对其使用此药,同时将其千刀万剐,中毒者也只能生生受着。 如今竟然出现在路边的茶摊,顾见亭十分惊诧。 他这边思索着,那边包袱已被翻了个底朝天,烧鸡和牛肉被这些人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沾满尘土,只拿了剩下的银票和碎银,扬长而去。 顾见亭躺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烧鸡十分痛心。 在烈日下躺了一个时辰,连只鸟都没飞过,顾见亭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出现了幻觉。因为他看见早上那个黑衣姑娘拿手拍拍他的脸,还温柔地问他“你还好吗?” 直到脸上清楚地传来痛感,他才发现这不是幻觉。 顾见亭大喜过望,刚要开口却发现说不了话—— 全身僵硬当然也包括嘴。 没想到这姑娘只是摸了摸他的脉象,转身便走了。 “......” 他看见她停在了炉子边,倒了一碗白开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倒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进去,又晃了晃那个豁口的碗,手托碗底朝他走来。 黑衣姑娘掰开他的嘴,一手托着他后颈,一手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灌了进去。 顾见亭梗着脖子,药三分之一流到了外面,三分之一倒流进了鼻孔,喝下去的也就三分之一。 喝完他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晕之前最后一眼他执念般地看向烧鸡。 是夜。 顾见亭幽幽转醒,睁眼是枝叶掩映间斑驳的夜空,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大树下,小乌就在他对面的树底下拴着。 耳畔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是油滴落火堆的声音,同时他还闻到一阵烤鸡的香味,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没毒。”熟悉的清冷嗓音,他心中防备卸去,转头看向晨间遇见的女子,开口道:“谢谢。” 见她并未作答,复又问:“请问这是哪里?” “离问霞城五十里的山林。” 姑娘见他醒了,便将几张沾满油渍的银票卷着石子扔给他,道:“你可真会藏钱。” 顾见亭笑了,这姑娘竟然看懂了自己的暗示。他最后看向烧鸡是因为他将钱藏在了鸡腹中,好在那些歹人并未注意。 “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在下只有...” “我不要你以身相许”她打断了他,眼睛亮晶晶的,“你借我点银子花花吧!我没钱吃饭了。” 我本来也没有想要以身相许啊! 但是既然救命恩人开口,他自是没有二话,将银票数了数,还有六张,他抽了三张递过去。 黑衣姑娘只拿了一张,“一百两足够我吃饭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 顾见亭也不强求,不客气地撕了块鸡肉放进嘴里。 烤鸡落地沾灰,黑衣姑娘确是将外面落灰的皮削了去,又找了木柴生火烤热。 夏日的山风虽然带着几分暖意,倒也吹得顾见亭清醒了些。 为什么这个姑娘出现的如此巧合,甚至还更巧合地正好有解药呢? 顾见亭状似不经意问道,“还不知恩人姓名?来日顾某必定结草衔环。” 枯枝又“啪”一声,姑娘仿佛没听见。 顾见亭以为自己的声音被盖了去,便又问了一遍。 空气很安静。 顾见亭内心忐忑。 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吴越。” “姑娘可是出身吴越之地?” 吴越张了张口,却没有否认,最终只是点点头。 在这只鸡快要寿终正寝时,顾见亭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吴姑娘为何会有醉思茶的解药?” “醉思茶?”她看起来有些迷茫,摇了摇头,红色的发带随之轻轻摆动。 顾见亭很意外地看着她:“难道姑娘竟不知我身中何毒?” 吴姑娘又摇了摇头,想了想补充道,“我也不知道那药丸能解你的毒。” 顾见亭一脸不可置信,“那你就敢喂我喝下去?!” 吴越默了默,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有用呢,那药我给小白试过,不会死人的。” “小白是谁?” “我养的一只狗。” “......”吴姑娘你人和狗一样的治法真的没问题吗! 顾见亭虽然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他一贯是愿意相信别人的。 夜晚的林子再度安静下来。偶尔从极远处传来几声狼嚎,那些密密麻麻的灌木都有几分可怕的意味。 顾见亭想了想问道:“姑娘此行是要去哪里?” 吴越道:“我也不知道。”她说,“师父临终前让我帮他找一个人,算是他的遗愿,要我帮他完成。” 顾见亭忙问道:“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只知道他是壬戌年生人,后肩应是有道疤。” 顾见亭随口接道:“壬戌年?我就是壬戌年出生啊,”吴越眼前一亮,又听到他说:“不过我身上却是没有伤的。”吴越眼神立刻黯了下去。 顾见亭安慰道:“姑娘别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找人之事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吴越听罢也只得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