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小道上,周氏笑意满满的埋怨:“你王姨真是太客气了,又送我们这么多东西,这情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完。”
“那就都别还完了呗,有来有往的多好呀。”水芹接过几份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手痒痒想去碰上面打结的草绳子。
“哎!”周氏瞪了她一眼,“最近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刚刚饭桌上晏清和大虎都在呢,怎么轮得到你吃鸡腿,也不知道客气!”
听到这话水芹有些不爽,努力为自己伸冤:“那是王姨给我的,凭什么我不能吃,虽然说晏清哥和大虎哥读书费脑子,但我陪弟弟妹妹玩也很费体力的呀。哼,我就吃,王姨疼我不行吗?”
“你这孩子……”周氏被怼的哑口无言,最后憋出一句:“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和男孩子比呢?”
这话一出,连向来安分守己的秋葵都不赞同地抬起了头,水芹更是气道:“我怎么不能和男孩子比啦?我哪一点比他们差,要是女孩能考科举,我肯定能考过他们,当大官!”
前世苦读十几年不是白读的好吗,要说种田和读书哪个更累,肯定是种田啊,但凡她有机会考科举,绝对不会下地!
“说什么呢你,这种话是你能乱说的吗?”周氏无奈,想伸手点点她的脑袋,却意外地被水芹躲了过去。
她一僵,不解道:“怎么了,说你几句你还生起气来了,难不成我说的不对吗?”
水芹失望地看着她:“你觉得对吗?先不说其他女孩,就单单我在你心中,真的比不过晏清哥和大虎哥吗?”
周氏只闪烁嗫嚅道:“你是我女儿啊……”
“娘!”水芹的鼻酸来的毫无预兆,“我觉得自己可棒了,比得上任何一个男孩,我觉得自己非常努力,非常用心,非常坚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配得上任何一个鸡腿,配得上任何一样东西,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但我没想到,原来我在你眼中,还是被贴上一个赔钱货女孩的字帖,撕都撕不下来。这一辈子,无论我多能干多努力,在你眼中都比不上任何一个男孩子是吗?”
周氏被说的慌乱起来,想为自己辩解:“水芹,娘没有这个意思,娘只是、娘只是……”
她说到这里,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
周氏仔细一想,却愕然发现这个观念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三十年了,“女孩不如男孩”,早已成为正确观念,早已成为常识。
或许,她就是打心底这么认为的,所以也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但是,这原来是不对的吗?她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水芹气闷地跑开了,暂时不太想理周氏。
离她越来越远,水芹也就越来越理智,发现自己自从变小之后冲动了许多。其实周氏也没做错什么,在古代确实如此,女孩就比男孩低贱,这种观点,即使是在新世纪也有频繁出现。
要在这男尊女卑为主流的朝代生存,确实得慢慢适应这种价值观,让自己融入这个朝代,但,适应不等于同化。
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小女孩,却不能假装自己是一个柔弱到任人宰割的女孩。
她想要改变,不想被这个不合理的世界同化。
但她自己也明白,这事并不能一蹴而就。
冷静过后,磨蹭了一会,她在快到家时才回归队伍,低着头回了家。
周氏是一贯的沉闷,从前还有水芹插科打诨,现在水芹默了声,不怎么说话的秋葵头大了,在周氏灰暗的情绪中徘徊了片刻,立马跟着妹妹躲进房中。
她凑近水芹,小心翼翼观察了许久才开口:“妹妹,你没事吧?”
水芹傲娇的哼了一声:“没事啦,就是有点不开心,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不是娘的错。”
秋葵顿时松了一口气,却听她又道:“但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所以,在娘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我是不会和她说话的。”
“啊?”秋葵呆滞了,“那、那我怎么办啊?不要吧……”她欲哭无泪。
水芹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叉腰危险地问她:“姐姐,你站在谁那一边?”
“啊?”再次呆滞,但仔细想想,她道:“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啊。”
这话说的有些心虚。
一是她也是接受这种观念长大的,现在虽然有了些发芽生长的痕迹,但却不为人知;
二则是,她不想让娘伤心。要是水芹与娘生气的话,她就不能再不乖了,要不然娘一定会很难过。
看出秋葵的迟疑,水芹抱了抱她:“只是心里站在我这一边而已,你不用像我一样不理娘,相反你去多哄哄她,让她不要太有压力,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嘛。”
秋葵放松了下来,对妹妹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哄娘的。”
“噗嗤,”水芹看着姐姐若有其事的样子,忍俊不禁,“行,有你我就放心了,你去吧!”
回到家没过多久,蒋满谷就大着喉咙回来了:“小慧,给我杯水,再给我热顿饭!”
周氏连忙给他递上水,心疼的埋怨道:“怎么不在镇上买些吃的,这都未时了,饿都要饿死了。”
蒋满谷嘿嘿笑着:“这倒不是我不愿意花钱,只是遇到了桩好事,想快点回来跟你们说。”
昨日一忙,蒋满谷就没告诉她酸梅汤方子有人要卖这回事,现在惹得她好奇不已,心里像是有只小猫抓一样瘙痒:“啥事啊,你快说!”
水芹凑热闹,猜道:“是得了好几贯钱吗?”
爹摆摆手:“那倒没有,那食铺店主虽要了我这方子,却只给了两贯钱。但他日后都要收乌梅啊,一斤乌梅给三十文钱!”
“十斤青梅得了两斤半乌梅,林子里青梅树得有三五棵,少说也能收两百斤,做成乌梅得有五十斤吧,以后一年就能卖一贯半钱,是一个赚钱的好法子。”
“等到过年,爹就带你们去镇上玩,买衣服的钱是不用愁了!”
见他兴高采烈的算着账,水芹腻了上去。
没想到爹竟能做到这份上,赚了钱想的不是犒劳自己,而是给女儿花,天呐,这也太幸福了吧。
水芹搂着他胳膊一口一个好爹,把他夸得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拢。
周氏本想说女孩子不用那么多衣服,还是把钱存起来为好。但见到父女俩欢笑的场景,合上了嘴,情绪低落下来,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
秋葵一直在留意她,见此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观察娘的脸色,手脚利落地帮她干活。
“唉……”干着活,周氏忽然叹了口气,疲惫地问她,“你怎么不跟着你爹,反倒跟我来干活?”
秋葵觑着她的脸色答:“妹妹陪爹,我就陪娘。”
“陪我?”周氏摇摇头,“我有什么好陪的,你妹妹说得对,虽然你们是我的女儿,但在我心目中,女孩确实要比男孩低一等。”
“可是,大家不都这么认为吗?”
见周氏面无表情,秋葵鼓起勇气问:“那娘现在依旧这么认为吗?即使我和水芹明确地说了这是不对的,我们不喜欢。”
动作停顿了一瞬,周氏皱起眉,将热好的饭菜递给她:“话怎么变得那么多,赶紧把饭给你爹送过去!”
被塞了两个大碗,秋葵连忙送去给爹。
由于中饭没做,所以家里只剩下早上的豆渣馒头和稀粥,蒋满谷见了嘀咕两声:“这也太寒酸了些吧,好歹我还赚了两贯钱嘞。”
周氏难得脸色漆黑地出来,给他又放了一碗腌黄瓜,阴气沉沉道:“不吃就算了。”
蒋满谷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语气轻柔起来:“吃,我当然吃啦,不过这顿不顶饿,晚上能不能多做些。”
瞥了他一眼,周氏愣在桌前好几秒,直到蒋满谷心惊胆战道:“不行就算了……”的时候,她忽然动了,目光锐利射向院子里的嫩鸡。
“行。”周氏利索抓了一只鸡,哼了一声,“今儿晚上就让你们吃个够!”
杀鸡烫水拔毛,周氏的手法十分熟练,不过两炷香,白白嫩嫩的鸡便被塞进了锅里,上火慢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