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次泛白,长青终于看清了不远处独立于悬崖边的那个人。那是一个女子,一袭红衣如血一般耀目,但她却又长着一头如雪一般的长发。两相对比之下,长青蓦然涌起一阵心酸,但是从何而起?他却又不知道。 “你……是谁?”长青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有回答。那女子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仍是一动不动。 一阵微风拂过,悬崖边盛开的桃花随风打着漩儿地悄然飘落,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轻轻落在女子的红衣、银发之上,更衬得她的背影凄美异常。倏地,女子抬起了手,稳稳的接住了一片落花,她垂目而望,忽然叹了口气,一面缓缓转身,一面低声吟唱道:“杨柳青青着地垂,桃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故人归不归……” 长青见她终于要转过身来,心跳顿时加快了速度,这么多日,他终于要看到她的模样了!可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却忽然响起了长庚叔破锣一般的喊声:“长青,不早喽!快跟我下地去!” 长青一个激灵,自床上翻滚了下来。他摸了摸屁股,不由骂了一声娘,随即站起身抱怨道:“阿叔怎么这个时候来叫我,就差这么一点,我都已经要看到她的侧脸了!”千雪端着米汤馒头放在房中桌上,笑道:“哥哥又梦到那个红衣女鬼了么?”长青一面拿起馒头恶狠狠的咬了一口,一面道:“是仙女!什么女鬼!千雪你也没个正经!”千雪抿唇笑道:“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哪里会有仙女眷顾,多半啊,是女鬼勾魂!”长青没有反驳,他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米汤,掫起墙角的锄头就往外走。 “哥哥,近来村外不太平,你早点回来!”千雪在他身后提醒道。长青没有回头,只是朝千雪摆了摆手,就牵着家中的老牛,与等在路边的长庚叔一同缓缓往村口的田里走去。 八年前的凌晨,九岁的长青就是被千雪爹自村外的这片田里给背回来的。那时的长青浑身都是斑斑血迹,千雪爹还以为长青是被野兽袭击了,但他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却也没有发现长青身上有一丝伤痕;待天亮后仔细看看,长青那一身绸缎衣衫也极是华贵,除了那些斑斑血迹之外,更无破损,瞧模样长青也不似穷人家的孩子,反倒细皮嫩肉的。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跑到这么个偏远之地来?难不成是逃难? 就这么等了好几日,长青才终于醒了过来,但谁也没料到他却是一丝记忆也没有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从哪儿来,更不知道他自己怎么会一身血倒在田里!千雪爹找村里的郎中来给长青看病,那郎中也只是说可能是摔到了头,养养也就好了。千雪爹到底也是个老实人,又一直膝下无子,便将长青真心地当做亲儿子来养着,长青这个名字也是千雪爹取的,但他又没什么文化,想来想去,干脆就取用了离村子最近的那座山的名字作为了长青的名字。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长青似乎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人一般,从没人来找过他,也没人像千雪爹说的那样来追杀他。慢慢地,他自己也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这里的人,习惯了做千雪爹的“亲”儿子。 “长青啊!过两日就是你爹的生祭了,明天你到我家来,我让你婶子宰一只鸡炖上,你好给你爹带过去。”有着破锣嗓子的长庚叔一面锄地一面朝远处胡思乱想的长青喊道。 长青被他打断回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也大声回道:“好嘞!您放心吧!” 千雪爹两年前病死了,临死前的遗愿就是让长青好生对待千雪,如果有一日长青的家人寻来,也莫要抛弃千雪。长青早就将他们二人当做亲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只是他并没有希冀原来的父母来寻他,他更加担忧的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他和千雪怎么活!邻居长庚叔虽然时常接济他们兄妹二人,但到底不能常去别人家吃白食。他身为男人,总要想办法养家才是,正是因为此想,他方才开始跟着长庚叔学习务农。只是刚开始那几个月,对长青来说简直如同炼狱一般,每日的重活干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但人总要经过捶打方才能成器,就这么一日日一月月地努力去干,在去年,他们兄妹也终于吃上了自家种植的稻米了!不求人的日子,当真是畅快! “你听说没有,刘喜叔自天虞山回来了!” “天虞山?老天呀!那地方可全是野兽精怪,又岔路极多,一旦进去,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你还记得八年前咱俩半夜去长庚叔家偷鸡吗?那山上忽然白光大作,简直如同白昼一般!不知是哪里的妖精在打斗!可太吓人了!他失踪这两日竟是陷在那儿了?” “记得记得!可不是!” “刘喜叔真是去了天虞山?我可不信!” “别不信啊!我亲耳听到的!但是我觉得他如今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满嘴说着一些胡话:什么白发妖女,什么桃花的!” “那到底咋回事你跟我好好说说。” 长青正要翻地,本不甚在意这两个村民的谈话,但当他听到白发妖女之时,不由立时怔住。他抬头瞧见乃是一旁的木桩上靠着的两个年轻人,不由立刻走了过去,也问道:“刘喜叔说什么了?” 一个脸上都是麻子的村民推了长青一把,笑道:“你小子怎么就对妖怪感兴趣?小心那天虞山的女妖怪早晚找上你来!” 另一个瘦高个呸了一声:“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赶紧说。” 麻子这才又道:“我也是早上路过他们家时,听村长跟别人说的:刘喜叔前天去打柴,不知怎么就迷路走到天虞山里去了。你们也知道,这天虞山纵使没有妖精,但也是终日大雪纷飞,哪里能过得了一夜?刘喜叔怕被冻死,便只好不停地走啊走的,可是不论他怎么走,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一段山路。他又渴又饿,想着不能当个饿死鬼,死前也要打一只野兔充充饥,死了也甘愿。倒也是巧得很,他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只野兔。刘喜叔就一直追着野兔用弹弓打它,但奇怪的是不论他怎么打却也打不中那兔子,最后倒是跟着那只兔子走出了那段诡异的山路,来到了另外一处山崖之前。刘喜叔说他刚想欢呼,却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红衣的白发妖女,那个妖女似乎在等什么人,口中念这一句诗词:什么柳树,桃花,回来不回来的。刘喜叔当时就吓得不敢喊了,更是一步也动不了。那妖女看到他后,便朝他走过来。你们说怪不怪哈,刘根叔说他明明看到那个妖女是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哪妖女的样子,好像是自己的眼睛被一层纱给蒙上了似的。再然后那妖女朝他吹了一口气,他就昏过去了。再醒来居然已经在村口了!当他得知自己已经走了两天时,自己也吓了一跳,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的确奇怪……”瘦高个拄着锄头挠了挠头,不解道:“别是刘喜叔做梦了吧!” “我也这么说。但刘喜叔出来就踹了我一脚,你猜刘喜叔说什么?” “活该踹你!你有屁快放,憋着不难受吗? ” 麻子嘿嘿一笑,又道:“刘喜叔大字不认得一个,可是他却把那个妖女念的那首诗给背下来了!文邹邹的听着特别好听,你说说,谁还能不信他?” “什么诗?你念我听听!” 麻子想了想:“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柳树垂下来,桃花什么开,你回来不回来的!” 瘦高个抬脚就踹向他的屁股,骂道:“滚!什么回来不回来!赶紧给我干活儿去!耽误我这么久,就听你说了这么个玩意儿!长青我们走!这多半是这刘二狗子自己都编的!” “哎?长青?你咋了?脸色咋这么难看?” 长青的脸上早已是一片苍白,他没有想到他梦中的那个白发女子竟然真的存在,且离自己只有几十里之遥。那他这些年的梦难道都不是梦?而是自己的记忆吗?那个女子会否与他的身世有关系? 那一日,长青根本无心干活,他满脑子都是刘二狗子讲的那个故事。他甚至越想越觉得自己和那个白发女子有关,或许自己便是她的儿子,又或许……是她的弟弟,不然怎么会总平白梦到这个自己记忆中从未见过的人?可是若是那女子与自己有关,这么多年却又为何不来寻找自己?李□□子说的八年前那股白光又是什么?与自己又有何关系?这一切太过巧合,也太过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