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明檀正是面膜的最后一个疗程的最后一次,终于这伤疤的苦苦纠缠就此结束。正躺在床上,差点睡过去时,意识和本能作对,意识暂时占据上风。穿上鞋就要走到脸盆旁,忽觉身后有动静,以为是莳萝这丫头未睡想吓唬自己呢,赶忙掬一把水往那人影泼去。 有人惊呼一声,却不是莳萝,好像水让那人现了原形似的,逐渐从远处走近,明檀一看,却是...歧楚合?! 明檀的惊讶多过惊喜,开口便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去当兵了吗,这里又没有招人的地方,难道你偷跑出来了?因为受不了自由被限制,理想和现实相差太大,对不对?!” 歧楚合看着这一脸黑乎乎只露出两眼睛还能看出是明檀的人,把不适敛下。想这人开口便问这么多,字字珠玑,让他不知如何反对,只得敷衍道,“只要不是给我一剑,随便你说什么,只是你这样,实在是...太丑了!和连环画上的鬼丈夫似的,你这样被你未来丈夫看到了还能嫁的出去吗,噢,我知道你不想嫁,幸亏...你有自知之明。啊...!你做什么,干嘛掐我?!” 明檀把手撩开,摊开手掌,手心朝上,“你看,我收白白嫩嫩的,人畜无害,谁让你嘴欠。看你这身材确实像个练武之人了,只是这嘴,这脑子,还持续在欠抽的阶段,就只学武,也不学文吗?” 歧楚合不服道,“你这掐人是跟谁学的,比针还厉害呢?你怎么不知道我学文,而且还是跟大学问家做学问呢!” 明檀送他一和气白眼,把面膜沾湿后,自顾自坐在凳子上,虽位置低了,未免有失气势,反正她平时又不是依靠气势取胜,也便不在乎了,“你还不知道扭人更厉害呢,就捡你一点小皮肉绞起来,旋转转圈,那酸爽,你想试试吗?”明檀见歧楚合摇头,不好意思想其实她只是听莳萝说过,从来没有实验过,就连刚才掐他也只是顺手就来。继续问道,“现在在跟谁学做学问?” 歧楚合正经道,“...其实正经算起来第一个先生是我祖父。我十几岁,跟随父亲母亲去看望祖父,那时祖父他在安徽亳州县做县令。祖父经常说一些抗金驱蒙的话,无形中我也被灌输了这些思想,总觉得和金蒙有不共戴天之愤,一定要把他们驱逐出去才能称之为人生一大快事。后来祖父还曾带我去金现在的首都燕京去考察过,不过都是后话了,第二次去燕京时,祖父在回来的途中便去世了。” 明檀语重心长道,“这些想法可有和驸马公主说过,还是一直憋在心里,怕说出来了就好像松了一口气,再也完不成祖父的遗愿一样,可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做到的,我想驸马现在正在做的便是为承袭你祖父的遗愿而努力着。不要太看重自身的力量,以此夸大这力量的单薄,当然也不能妄自菲薄,毕竟正是要联合一个个像你这样的人才能成功。” 歧楚合猛的直视明檀,不知明檀会说出这些话刺中自己身上的穴道,觉得舒畅,窝心,找对人的感觉。就像明檀问的这些话是第一次确是对别人说,瞬时把明檀引为知己。“你可知道,有人也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不过那人了解的金蒙具体情况更多,所以是一边引着具体作战部署一边款款而谈,比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口喝酒来的更是酣畅淋漓,好不自在。那人名为姜怀英,我现在的先生得益于他的引荐。碰巧的是他是亳州人,我虽没有透露真实姓名,却听他提及过我祖父。先生名为刘瞻,现在在大金担任使馆编修,门生众多。” “你既愿为他学生,想比他必有过人之处,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我想问的是他对于金蒙占据我国国土,可有什么自己的独到见解。或者说为什么一个汉人,要跑去为大金奉献力量,是为了糊口,或者为了深入敌营刺探军情?” 歧楚合忧思深重,说道,“这想法,怀英和我也曾讨论过,我们自然认同第二种。” 明檀正襟危坐许久,腿都麻了,忽站起身,说道“我们换了轻松的话题吧,你来干嘛?你怎么来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母亲没有跟你说吗,舅舅生辰快到了,我想她在回京城的路上肯定回来你们这里,我也想她和父亲了,便想偷过来看他们几眼。我记得她还说撮合我们不成,要认你做义女的,怎样没有提吗,依照我母亲的性格不可能啊。” 明檀右手抚额,不敢看歧楚合,“认了倒是认了,因为她说要是不认,就把我扔到你床上,我想那不是把我们俩这一辈子都毁了吗?你想我们性格不和,没有默契,互不欣赏,何谈喜欢,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啊,还是做兄妹吧。这样,还是你占我便宜多,反正我已经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妹妹了,不多你一个,当然也不少你一个。” 歧楚合阴阳怪气道,“妹妹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洗脸?” 明檀掐指一算,回道,“半个时辰差不多。” “现在不行吗?我想看看你的本色,我怕我一回去一想起你,你就是这幅模样,如果做噩梦我会被吓死的。” 明檀低垂下眼,避开他视线,把满满的白眼给了这人。“你这人,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怪不得公主那么担心。” “其实一个人出来,才能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成长,我想到时候我历练成人了,母亲会欣慰幸亏提早放手了。我在燕京一直窥探大金的军事部署和内部情况,包括他们内部的矛盾和部队的调动,当然也对山川形式和地势虚实做了进一步深入了解。还顺便饱览了大好河山,尤其是在泰山上,果真体会到古人所说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慷慨激昂,如果有机会,我想一定要带你去看看。” 明檀不解,“为什么带我去?就没遇见个柔情淑女之类的,以慰你寂寞的心?难道真决定不喜欢了,还把你所有的琴谱都拿到我这里来给你寄存,真拿我当你妹妹了?” “一家人不说不说两家话,带你出去走走,说看你还有点正经为国的心思,别一直在你这阴暗的家里禁锢着,让曾经有过的有益的蹉跎殆尽了,无益的反而甚嚣尘上,不就硬生生毁了你这个人吗?我又不是为了你,只是不想你这人的内部涵养配不上你这张脸,而且...”其实歧楚合有心想把明檀介绍给姜怀英,可是一想当初明檀拒绝母亲时那番话,想想还是到时候见到人了再说吧,不然这明檀一定排斥的很,肯定会让自己下不来台。 明檀想起当初吴公子建‘孤孩堂’时给自己讲的故事,虽几乎全信了,可是过于悲惨,见到歧楚合,便想问个究竟,便问道,“听说在北方沦陷区,金人不仅用繁重的赋税徭役剥削汉族百姓,还强占他们的农田为官田,把一些农田用作牧场,使百姓无田可耕,无以为生,流离失所?” 歧楚合亲眼目睹,自知情况可能比明檀说的还要严重复杂,可是想明檀只是闺阁女子,虽然她衣食无忧,可是这样的生活哪怕是走错一步,很可能便很快被剥夺,于是插科打诨,有意使气氛回温,说道,“所以才世间才需要一个大英雄来拯救,很快,看着吧,大英雄肯定会横空出世,到时候你会以认识我这个大英雄为荣。” 明檀忘了脸上还有面膜,忽笑的厉害,脸上的面膜干的几乎都脱落了,也不再管歧楚合,自顾自走到脸盆边洗起脸来,水声哗啦啦响,刚才一直未闻的莳萝的吹泡泡似的鼾声终于此起彼伏起来。等到洗完脸,擦干净了,端着蜡烛移到梳妆台边,歧楚合到了书桌旁,也端着一蜡烛,视线搜寻很久,却没有看到那琴谱,便问明檀放哪里去了。明檀指指书架上头,把手心的面霜研磨开,往脸上涂抹。歧楚合已经从书架上把琴谱找了下来,随手翻阅着,室内只能听到他翻书的声音和莳萝的吹泡泡的呼噜声。 明檀随便梳了梳头发,走到歧楚合身边问他今晚还走不走,歧楚合完全沉浸在琴谱里,被明檀的蜡烛油一滴才回过神来,明檀能清晰看到他眼里的伤情。一瞬间,明檀倒是觉得公主错了,其实歧楚合还是很爱那女子的,不然何以会选择在两个世界来回转换,因为这很难。歧楚合把琴谱翻阅完后才离开,临走前想和明檀约定好去泰山的日期,明檀定不下来。于是歧楚合告诉她,他现在所住地方的地址,让她有空可以往这个地方去信,如果他离开了会提前告知。切记刚才谈话内容不要提及,明檀答应下来,于是歧楚合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