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墙角,有一盆羽衣甘蓝,层层叠叠的浅紫色花叶上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冷冬无情,飔卷着汨汩凉意,略过羽字甘蓝灌进上方的勾栏槛窗。
吸进一口冷气,裹在被子里的人昏昏沉沉醒过来。
她盯着浅蓝色的床帐看了会,黑漆的眼珠子往左边移,一张俊逸得过于张扬的大脸映入眸。
男人兴味满满地打量她,“醒了?”
温淼眨眨眼。
半晌,她重新阖上眼睛。
男人见状,趣味更浓,左手玉球转动的速度慢了几分。
温淼重新睁开眼时,那张大脸还在,她蹙了下新月细眉,抬起手,看见右手包了纱布,她动一下,都像能扯到身上的骨头。
“你叫什么名儿?”顾郴问她。
温淼犹豫着要不要说真名。
“是个哑巴啊。”男人笑。
“不是。”温淼出声。
顾郴突然伸手过来捏住温淼的下巴,温淼浑身顿时一凝,男人指尖的温度如火炭一般,烧进她的心肺里。
从小沈氏就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她长这么大,除了父亲和两个哥哥,还从来没有别的男子这样触碰过她。
可是温淼想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个男人应该是救了她,还杀了那么多捕快,如果他后悔救她了,将她扔在这,她肯定又会被抓回去,再背上几条人命的罪都有可能。
手指摸上来的一刹是冰冰凉凉的,可是渡进她肌肤的温度却是滚.烫的,它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温淼下巴上的肉,每一下都会让温淼的小心脏抖一下,可再抖,她也没吭一声。
“怎么跟个木头一样,没意思。”顾郴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致,收回手。
他转着手里的玉球,道:“不仅木头,胆子还小。”
温淼咬住唇。
他这是后悔了吗。
“不是。”温淼小嘴一动,吐出这两个字。
顾郴道:“不是,下午会被吓晕过去?”
两片微微泛白却小巧得诱人的唇片一张一合,女孩儿说:“我不是吓晕过去的,我是……疼晕过去的。”
温淼也不算说假话,她那会从马上下摔出来过,不仅手破了皮,骨头也都快散架了,只是被关进囚笼里时,恐惧和担忧占满了神经,让她一时间忘记了疼意,直到跌进顾郴怀里,被他抱住的骨头发麻地疼,再加上恐惧更甚,才不堪承受晕了过去。
顾郴不知道是不是对她这个回答有些满意,唇角勾了起来。
这时姚南南走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玉碗,“公子,药熬好了。”
顾郴拍拍温淼的小脸,“起来喝药了。”
温淼抿抿唇,低低地回了声“哦”,想坐起来,可使不上力,她刚蹙起眉,一双大掌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被窝里捞了出来,男人将她放到他怀前。
温淼眼皮一跳,面颊也如被煮了一道,却动是不敢动一下。
“小木头。”男人又这样喊她。
姚南南把药递到温淼面前,温淼伸手过去,手上却包着纱布,小指头动一下,显得笨拙又僵硬,脆弱得明显端不起一碗药。
顾郴见状,接过药碗。
他舀起一勺,送到温淼的嘴边,温淼看了他一眼,缩回了手,她没拒绝,张开嘴,将勺里的药吮进嘴里。
她喝药的样子让顾郴想起了去年冬天他病死的那只小白猫,不由地将药碗落到矮几上,抬起手,往温淼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
温淼一抖。
“抖什么?”男人捏住她比豆腐还嫩的小脸。
力道不算重,可松开时,那白皙的脸蛋上多了一道红印子。
出于好奇,顾郴用食指蹭了下,没蹭掉,那红印子还加深了。
温淼已经把勺里的药吮完,顾郴见状,重新给她舀去一勺。
这次温淼没敢低下头去吮了,半秒后,那勺药撬开她的唇,送进她嘴里,温淼不得不将药咽进喉咙。
这药极苦,可她没有哼哼的资格。
从小到大,她时常生病,每次喝药时,都是沈氏温婳或者小丫鬟们哄来哄去,她才愿意喝,她最怕苦了。
一不留神,一滴药从唇角漏了出来,温淼伸出舌头,把它舔回去。
顾郴捕捉到这个小动作,浓眉挑了起来,食指往药碗里略略划过,指尖沾了点药汁,而后把指尖送到温淼唇边,声音略哑:“舔干净。”
温淼小脸涨红。
姚南南闻状,觉得自己不宜在这屋里久留,还是出去为好,他默不作声退出去,可刚退到门口,顾言洗和毛窦两人往屋里闯。
“诶!”姚南南伸手拦住他们。
与此同时,一个“不”字从温淼的小嘴里蹦出来,声音不大,但咬字极重,巴掌小脸上扭曲出一种正在上刑场的表情。
“二哥。”顾言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怀里的小猫不听话,顾郴也不生气,他从袖口取出块绡巾将指尖擦干净,将绡巾丢到一边,对门外的姚南南道:“放他进来。”
顾言洗这才得以进入屋里。
温淼轻轻呼出一口气。
顾郴低头看她。
看着顾郴把一个逃犯抱在怀里,矮几上放着药碗,他手里拿着勺,似还亲自喂逃犯喝过药的样子,顾言洗顿时不可思议,他淡淡道:“二哥,已经宵禁了。”
顾言洗这话,言下之意,是想告诉顾郴,为了这个逃犯,生生耽误了他们出城的时间。
顾郴道:“无妨,明早出城也是一样。”
“那敢问二哥,明早是要带着这个逃犯一起出城吗?”
“逃犯”这两个字,想针尖一样,往温淼心里扎了扎。
顾郴捏住温淼的下颚,把她的小脸抬起来,问她:“你怎么想?”
温淼眼睫毛在轻轻地颤。
她能怎么想,她现在留在长安城里,无异于等死,可是如果出了城去,温府的状况她就无法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