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三年八月,飓风,海溢,水面高于城墙数丈。海潮冲入东南沿海数百里,杀人畜,毁屋舍,死伤万余人。其中以松江府境内受灾最为严重。
朝廷拨巨款赈灾,并派镇国长公主亲自前往抚恤灾民。
谢蘅特意比运送赈灾款的官员早两日出发,因而有机会提前抵达苏州府,在此停留一两日的光景。
姑苏自古是江南繁华富庶之地。
城中处处可见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水乡景致,精致婉约,让人不自觉想将步子放缓了,同这姑苏流风融为一体。
谢蘅今日又作男子打扮,锦衣玉冠,足踏长靴,手持一把泼墨书画扇,怎么看都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矜贵小公子。
凤虞走在她身边,依旧是白衣蓝腰带,身材颀长,昂然如碧树。他的眉眼间却比谢蘅多出一段风流气度,嘴角似弯非弯,道是无情却有情。
这两人,一个是软玉生烟,清俊无双一个是鹤唳九天,风华慑人。
两人并肩走过宝带桥,惹得水边浣纱的姑娘们羞红了脸。
谢蘅觉得有趣,划开纸扇在胸前摇了两下。
当即有胆大的姑娘按耐不住,嬉笑着想将手中的纱帕丢进小公子的怀中,借此引得公子回眸。
下了石桥往左拐,便是韩宅,那是右相韩季野的家宅,亦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韩季野是两朝元老,年轻时政绩斐然自不必多说,可就在他归隐前两年,这位老先生突然就迷上了服药求仙。
常常将自己吃得醉醉醺醺,骑一头毛驴四处晃悠,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旁人听不懂的“神仙话”。
按照韩老的这个性子,辞官后定然不会安于在家中养老,多半是访遍名山大川,寻仙问道去了。
因而谢蘅他们此次前来正是想向韩家后人打探韩老的去向,若能知晓他此时身在何处,便能省去不少力气。
令谢蘅没有想到的是,韩老虽位及丞相,家宅却很普通。
家中只有韩老的长子韩执及其妻儿,韩执热情地接待了谢蘅,得知她的来意后,却面露难色:
“实不相瞒,家父两年前辞官归来,只在家中住了一个月,便启程去东南云游了。也不肯告诉我们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只是说不必寻。”
好一个不必寻。
谢蘅听罢,和凤虞对视一眼。
虽来时并未抱多少希望,可听得韩执这样说,还是有些失落。
大晋的疆土辽阔,仅凭着一个方向要找到一个人,是何等困难。
韩夫人在这时从井水里捞出了冰镇西瓜,端来请谢蘅和凤虞品尝。
韩家的小女儿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想要抓起一块西瓜,却一不当心弄了自己一身。
韩氏夫妻相视一笑,忙抱着小女儿去井边冲洗,院墙上覆盖着一层茂盛的爬山虎,正在风中沙沙作响。
说也来奇怪,韩老位极人臣,却并不赞成韩执入朝为官。
韩执是个孝子,果真听从父愿,不去想什么入仕的事情,只是留在姑苏城中做起了私塾先生,日子过得闲散又惬意。
现在看来,韩老确乎是对的,与其费尽心思在那诡谲朝堂上沉浮,倒不如做个清闲百姓来得快乐。
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谢蘅只觉得艳羡,她轻轻扯了扯凤虞的衣袖,两人极有默契地悄然离去。
苏宅前面的那条长街热闹非凡,两侧商贩吆喝声不断,更有无数茶楼酒肆、勾栏青楼林立,繁华程度完全不亚于京城。
甚至比起天子脚下的威严端庄,此地更多论了一份软糯和随性。
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谢蘅忽然感到腹中饥饿,正想拉着凤虞去得月楼尝尝姑苏顶有名的松鼠桂鱼。
下一秒,凤虞竟当街被人拦住。
是个唇红齿白的文弱少年,死死拽着凤虞,不敢置信地喊了声:“凤哥哥?”
梁怀陵将凤虞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凤哥哥,果真是你!两年前,你跟着公主进宫后便再没了音讯,我们都只当你……”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呸”了几下,又问:“凤哥哥回来了怎么不先回十琴楼?要是让阿姐知道你回来了,她定要高兴坏了!”
凤虞看着少年,神情亦温柔了许多:“两年不见,怀陵也长大了。”
梁怀陵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才注意到站在凤虞身边的谢蘅,忙冲她作揖:
“这位想必是凤哥哥的朋友吧,在下姑苏十琴楼梁怀陵,见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