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谢蘅犹云里雾里。
这么多年来,她的反应速度一向很是感人,眼下对着少年,也只有抱拳回以一礼:“在下…凤衡。”
她说完便意识到不妥,这随口胡诌的名字怎么听都像是以凤虞的姓氏冠了自己的名,平白无故地让那人占了便宜。
凤虞果然听出端倪,低下头与她对视,目光深深而来,带着几分玩味。
梁怀陵也很意外:“公子也姓凤吗,难道和凤哥哥是同族?”
“不是。”谢蘅和凤虞异口同声,果断否认了这一毫无道理的推断。
梁怀陵“呃”了一声,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对凤虞说:“凤哥哥,快跟我回十琴楼看看吧,大家都很想念你呢。”
凤虞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一眼谢蘅,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谢蘅知道凤虞从前是姑苏城中赫赫有名的琴师,更知道他是从鬼司那样的地狱里走出来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故人重逢,自然是应当去的。
只是,她就不必去凑这热闹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二位请去吧,在下先回酒肆稍作……”
她话未说完,梁怀陵已经拉住了她的手:“别啊,凤公子既然是凤哥哥的朋友,四舍五入也就是我们十琴楼的朋友,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他没有给谢蘅拒绝的余地,就这样,三人在姑苏城中七绕八绕,来到一条比方才的长街还要宽敞的大道上。
不远处,一座飞檐翘角的三层高楼耸立在路边,牌匾上以草书写着“十琴楼”三个大字。
进了楼,谢蘅方才晓得所谓十琴楼,实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琴坊。
一楼卖琴。一眼望过去,高大的楠木架上满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瑶琴,有不少客人正在此挑选心仪的琴。
二楼弹琴。桌椅相对而设,中间有一高台,布局风雅,想必是供平日里演奏、斗琴使用。
高台上的琴架前正有几名青年在调弦定音,身上穿着和梁怀陵如出一辙的白衣,他们见到凤虞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愣在原地。
梁怀陵却顾不上和他们解释,脚不点地地拉着凤虞继续上三楼。
三楼的陈设更加雅致,莲花香炉里燃着一支沉香线香,香气沉静清雅,令人联想到浩瀚的星辰和海洋。
偏偏,和凤虞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息相差无几。
梁怀陵轻车熟路地掀开一连串珠玉玛瑙珠帘,跑进深处大声喊道:“阿姐快出来看啊,我把凤哥哥给带回来了。”
之后,是长达数秒的寂静,静得几乎有些诡异。
谢蘅早在来的路上便觉得不妥,她以为自己似乎不应该涉足凤虞的过去,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无疑是在窥探凤虞的隐私。
她说不上来自己在刻意回避什么,是单纯觉得君臣之间应当避嫌,还是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而本能地感到畏惧?
还没等谢蘅想明白,只见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从珠帘后跑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明媚的姑娘,眉眼弯弯,眼睛里好似藏着星星。
姑娘一头扑进凤虞的怀里,像是一只刚刚学会走路、横冲直撞的小兽,扑得凤虞生生往后退了半步。
“凤虞哥哥,你总算是回来了,越裳好想你啊。”姑娘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头埋在凤虞的胸口,因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梁怀陵也在这时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瞬间红了眼眶。
“凤哥哥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年,期间连一封书信也不曾寄回,都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那吃人的皇宫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每当听说有客人要去京城,阿姐总会托人去那里的琴行打听可有你的消息。阿姐总说你弹琴最有天分,只要还在弹,即便在京城也一定不会被埋没的。”
“去年知府大人看中了我们的十琴楼,想买下来作为私宅,可阿姐死活不肯搬,她说若是搬走了,凤哥哥回来就找不着我们了。”
梁怀陵说着,用力吸一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他这一句接着一句,跟针似的,扎得人心里头疼极了。
凤虞纵使再云淡风轻、不动声色,也还是微微垂下了眼睫,遮去眼中大半的神情。
他似乎犹豫很久,终于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梁越裳的背。
谢蘅站在一旁看得真切。
她想,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原来他在这世上也有着温情的羁绊,并非她想象中的那样茕茕独立、孤身一人。
原来,这些年能和他并肩而立的,也绝不是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