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鸩死于太初七年的冬至夜。
当晚谢蘅亲自去厨房煮了碗饺子,刚喂青鸩喝了口饺子汤,人就没了。
事实上,他伤得那样重,能撑到冬至已实属不易。
青鸩的后事自有宋檀和沉浮料理,谢蘅爬上后花园的瑞光塔,对着满园盛放的拥挤红梅,一个人将那碗饺子吃光了。
冬至的后半夜,开始下雪。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衬得她的背影单薄极了,像是随时都会摧折在风里似的。
宋檀抱着手臂倚在塔下,轻叹一声:“青鸩的死对公主打击很大,有劳你多费些心思安慰她了。”
凤虞抱着大氅正要上塔,听闻此言,回过身来缓缓说:
“公主的心念不强,需时常有人流血牺牲,以此来激励她不断向前。从这个角度来说,青鸩的死未必是件坏事。”
清冷的月光下,凤虞的面容俊朗,神情却淡漠。
好似一尊漠视苍生的神祗。
宋檀闻言,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我也是激励公主不断前行的必要牺牲,对么?”
虽是问句,他的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因而他不待凤虞回答便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被风雪所淹没。
凤虞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塔上走,他替谢蘅披上厚重的大氅,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下。
两人面前是一幅惊艳的朔雪红梅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梅花香气,犹如一双看不见的手,极尽温柔地抚慰着人心。
谢蘅没有哭。
青鸩的死对她来说,更多是自责与惋惜。
她应该早些还给青鸩自由的,从最初的有解散觅红池的想法开始,就应该放他走。
唯一令人宽慰的是,杨夕山已于十天前坐上了吏部尚书之位,他信守承诺,为钟离骏编排了一个醉酒后投水捞月而死的结局。
委实浪漫又残忍。
杨妍在得知钟离骏的死讯之后,毅然选择投水殉情,人虽然救了上来,可寒冬腊月里往冰湖里这么一跳,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知春风得意的杨尚书对此,可会生出那么一丝悔意。
近半个月来,皇帝桌前弹劾谢蘅的奏折堆积如山。
是谢祯的党羽趁机造势,谴责长公主师出无名,擅自干涉朝中大臣调动,章苏淮虽有过错却罪不至死,长公主对其赶尽杀绝是另有图谋。
可无论那伙人喊得多凶,谢邺的心思总归是向着谢蘅的。
他下令将弹劾长公主的奏折一律压下,见帝王的态度如此,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敢跳出来和长公主作对了,反倒无形中助长了谢蘅在朝中的威信。
章苏淮临刑的前一晚,谢蘅亲自去了一趟刑部天牢。
她遣退左右,询问章苏淮,当年将萧泽臣调去杭州任知府究竟是谁的旨意。
章苏淮的性格远没有羽靳遥那样峻烈,公主既然客客气气地问了,他便老老实实地答,是先帝的意思。
寥寥数字,使得谢蘅的希冀再一次破灭。
先帝既薨七年有余,死人的心思她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看来萧家遇害的隐情注定还将继续蒙尘下去。
总而言之,轰动一时的吏部尚书案就此告一段落,朝中局势经这么一搅,已经渐渐呈现出向长公主一派倾斜的趋势。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
一旦谢祯被逼上绝路,谁也想不到她会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小寒那天,谢蘅接到太后的旨意进宫。
荧惑殿里的碳火烧得旺极了,闷得谢蘅的后背与鼻尖皆冒出细密的汗珠。
饶是如此,太后依旧畏寒,手中不离暖炉,可见太后的身子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母女两就那样隔着一层薄薄的红茜纱闲谈。
太后不问她与谢祯的争斗如何了,也不计较谢蘅将她安排在公主府的眼线料理了,甚至不提朝政,不提凤翎枝。
只是破天荒地说起崔宝珠和邺儿很是般配,她有意为两人定下一桩金玉良缘
又说起柔嘉公主谢莘毕竟是先帝的女儿,如今有孕在身,常住莲心宫终究不便,年后她会想个法子将柔嘉接进宫里养胎
她还听说谢蘅想与驸马添子,特地命太医令配制了毓麟珠供两人调理身子,只盼着能早日抱上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