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密林中尘土飞扬,方才白芍不在,白芷不敢贸然替老妪清理伤口,白芍来了后,她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不少。
她看了眼气息奄奄的老妪,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没保护好小姐。方才有刺客偷袭,还是这位老婆婆救了小姐。”
白芍微微皱眉,将药箱放下,蹲下身,探了探老妪的鼻息和脉搏,取出一颗止血的药丸喂给她,神色凝重。
楚蓁见她这副神色,便知情况不好:“能救吗?”
白芍摇了摇头,叹息道:“她上了年纪,伤口太深,就算拔了刀,血也止住了,最多也只能活半个时辰。”
“老姐姐——”
话音刚落,又一个老妪哭喊着从远处跑来。
她鬓发花白,穿着一身灰褐色粗布衣裳,看上去只比受伤的老妪年轻几岁。
“老姐姐!你们……你们给我放开!放开!让我过去……那是我老姐姐!”
侍卫为难地看着楚蓁。
楚蓁道:“放开她。”
侍卫应了声是,收起佩刀,老妪立刻急冲过来。
她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老姐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叫我如何向少爷小姐交代啊……”
受伤老妪朝她笑了笑,转头向楚蓁伸出一只手,气息微弱:“姑娘。”
楚蓁知道她有话想说,忙握住那只手:“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老妇心知自己大限将至,可有一桩心愿未完。”鲜血从她的嘴角不断溢出,脸上灰白之气更甚,“我家少爷小姐还在庐州府,求姑娘……替我送他们去京城……”
听到“京城”二字,楚蓁愣了愣。
可她没来得及细想,老妪握着她的手的力气陡然加大,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灰败的脸上迸发出强烈的希冀之色。
旁边的年轻老妪嚎啕大哭:“老姐姐啊,你可不能丢下少爷小姐啊!”
“好,我答应你。”楚蓁压下心头的疑惑,郑重许下承诺,“我会亲自去庐州府接他们,再在京城帮他们找好住处,让他们安心住下。”
老妪失血过多,已经虚弱得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眨眨眼,表示感激,随后担忧的目光落在哭泣不止的年轻老妪身上。
年轻老妪抹了把泪,明白她未尽之言,紧紧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老姐姐,你放心,少爷小姐我会照顾好的。”
听到这话,老妪才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缓缓阖上眼,没了气息。
“老姐姐!老姐姐啊……”
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林中树影婆娑,万籁俱寂,只余下一道悲痛欲绝的哭声。
楚蓁站起身,心情说不出的沉重烦闷,视线落在不远处黑衣人的尸体上,顿了顿,招来一个侍卫问:“伤亡情况如何?”
那些人绝非一般的刺客,出手便是不死不休的杀招,身上还带着一股煞气,死于他们刀剑下的亡魂恐怕不少。
侍卫恭声道:“雇的镖师死了五个,重伤三个,我们带来的人死了四个,重伤六个,余下的都是轻伤,并无大碍。”
这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功和胆识都在京城里排得上名,这一下就死了四个,那人到底是有多恨她,才派了这么多杀手来,非要她命不可?
楚蓁叹口气,叮嘱白芷:“妥善安葬了,等回到京城,从我私库里取两千两送到各家去。”
想了想,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谁家要是有适龄的孩子,便送去官学读书,倘若不愿意,问问他们想做什么,尽量满足了吧。”
总归是她欠了他们一条命,不做点什么,良心难安。
“奴婢记下了。”白芷笑了笑,“小姐最心善了,那官学名额有限,本就不是平头百姓之家能进的,如今有这个机会,他们哪儿会不愿意。”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性命本就不值钱,京城那些官宦人家打死了婢女,不过是破烂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随意埋了。
运气不好的,尸体还会被野兽叼走,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寻常官宦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这世间权势最鼎盛的皇宫呢?
听说锦悦宫那位娘娘上个月晨起梳妆弄断了几根头发,气得大发雷霆,当场杖毙了一个梳妆宫女,那血流了一院子,场面十分骇人。
相比之下,公主虽然性子任性了些,可心地是好的,从不打骂宫人,每天不是陪玩就是陪聊,逢年过节还有赏赐,阖宫上下谁不羡慕她们在玉福宫当差。
楚蓁不知她心中所想,低头看了眼血迹斑斑的衣襟,沉默片刻,有了决断:“走吧,赶在天黑前进城,休整几日,我们启程去庐州。”
白芷闻言一惊:“小姐,您不去杭州了?”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去杭州府调查大国师的身份,这都快到了,为何又不去了?
楚蓁默而不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露出一脸高深莫测之色,反问道:“依你看,这些刺客像是谁派来的?”
白芷愣住,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
白芍背着药箱走了过来:“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郑大人。”
大国师,姓郑名宏伯。
楚蓁称赞道:“果然还是白芍聪明。”
她看向一头雾水的白芷,“你呀,别总是一门心思扑在练武上,有空多跟白芷学学,看看这世间的豺狼虎豹,免得以后被人骗了,还傻乎乎帮着数银子。”
当年皇后诞下嫡女,娘家威北候府特意着人送了四个小丫头来,说是给公主做贴身宫女。
四个人从小习武,武艺都不弱,其中桑枝最稳重知礼,玉福宫一切事物都由她掌管;桑葚话最少,但十分衷心;白芍武艺稍弱,却是四人中唯一一个会医术的,论起治病救人的本事,比起御医也不逞多让;白芷年纪最小,武艺最高,偏偏性子也最活泼,从不长心眼儿。
这次楚蓁出门,只带了白芷和白芍,一个会医,一个会武,再加二十来个侍卫。
原想着人数不宜过多,以免打草惊蛇,结果现实和她想的好像有些出入。
楚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既然选择此时出手,就表明他对我们的行踪了若指掌,杭州府那边肯定早早做好了准备,无论我们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出有价值的线索,不如就此转道去庐州。”
白芷啊了一声:“那岂非白跑一趟?”
“这倒未必。”白芍接过话茬,“至少经此一事,能证明他的身份确实存在疑点,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派江湖杀手来杀人灭口。”
楚蓁拧眉:“那些黑衣人是江湖中人?”
白芍打开药箱,拿了一支被布包裹的箭头出来,那箭头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乌黑一团,散发着一股恶臭。
楚蓁捂住鼻子,认出那是先前射她的那支箭。
“这箭头上涂的是一种植物提炼出来的芽汁,见血封喉,只有滇南的深山里才有。”
白芍道,“据奴婢所知,近些年有不少江湖势力盘踞滇南一带,其中就有一个五毒派,专门炼制毒药。传说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制毒不解毒,但凡他们炼制的独门毒药,都没有解药,任凭中毒者武功再高,也只能白白等死。”
听到最后一句,楚蓁忽然有些后怕。
幸好她方才躲得快,否则中了毒,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山壁上,反而没那么痛苦。
白芍将箭头重新用布包好,塞进一个黑色瓷瓶里,放在药箱角落。
倘若大国师真的心怀不轨,这些杀手也真的是大国师派来的,日后必定还会有再遇的一天,她要把这些样本带回去,看能不能配制出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那头,侍卫就地挖了一个坑,将老妪的尸体安葬入土,又立下墓碑,才来禀报楚蓁。
楚蓁走过去,行了一个大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若有机会,我会带着您的两位小主子来看您,愿您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说完,又是一礼,起身扶起旁边哭得不能自已的年轻老妪,宽慰道,“哭久了伤身,千万保重身体。”
年轻老妪泪眼婆娑,紧紧抓住她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声道:“姑娘,你……你可一定要去庐州府,一定要去。”
楚蓁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略一迟疑,道:“你且安心跟着我们,眼下天色已晚,不宜赶路,我们先进城,过几日便启程去庐州。”
“好好好!”年轻老妪这才破涕为笑,“我瞧姑娘是个面善之人,又有如此多侍卫随从跟着,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不屑诓骗我一个糟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