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成盏,是一门在茶汤上注水运勺,利用汤纹水脉幻化出鱼虫花草、山水禽兽等物象的技艺,又谓“茶百戏”,非绝顶茶匠不能掌悟。
整个四艺塾中,亦只穆大小姐一人通晓此道。
卫氏也来了兴味,命人将圈椅搬得近些。青冉便道:“既如此,便以五瓯为限,茶面幻化景致佳者为胜,优劣但凭我断,二位姑娘可有疑义?”
吉祥细柔的眉尾生动一翘,巧笑道:“子佩姐姐好比攻擂,我为守方,为公平起见,我便点四瓯吧,到时胜负无怨。”
“我需你让我?”秦子佩眼色不屑,“说五瓯便五瓯,我说要胜你,便光明正大胜你,说到做到。”话间,已利落摆好茶布长匙。
吉祥耸耸肩,不与她争驰。青冉坐于梨树之下,取玉笛试一二音。
便在晴日薰风,雕阑花栊中,一脉笛声悠扬而起。
二女几乎同时动作,左腕提壶注水,右手以长匙搅动茶汤,疾于转针绣花,轻于落笔成字。一时间笛声,水声,瓷声浑成一片,黄莺的脆啼都被落花掩住,任是何等妙手,也只好取这一幅现成的《仲春行茶图》。
青冉一心二用,吹着笛子,眼不离双案茶瓯中的景象。
只见秦子佩全副身心凝在目下指端,不敢一丝分心;吉祥看着却是玩闹作派,转茶没有半点章法,点过四盏,到底不在第五瓯下心思,从高处猛急地注一缕水流,便满意地撂下了。
笛曲停,茶戏成。
青冉起身,落在裙上的几片杏花飘然拂下,她似对吉祥一丝无奈地摇摇头,请示卫氏:“夫人以为如何?”
卫氏看得赏目舒心,对胜负不以为意,“说了由你评判,你且评来。”
青冉微一欠身:“一三盏子佩姑娘略胜一筹,二四盏当是吉祥姑娘更有新意,至于第五盏——”
她瞧向那眼神灵动、笑时浅涡浮现的小姑娘,忍不住又摇头:“既然吉祥姑娘放弃,胜者为子佩姑娘。”
“这位姐姐。”吉祥突然开口。
青冉以为她不服,目光不瞬道:“茶戏审美不一,此场先言以我为凭,不必说了。”
“不是的。”吉祥一点也不着急,软声道:“大夫人,还没结束呢。”
话间只见吉祥面前四只茶盏,汤面上的纹影渐次断绝,原来的山川花石,竟幻凝出四个字来。
秦子佩看见这一幕,捂着嘴几乎叫出,眼中雾气一寸寸凝重。
连卫氏也扶着椅背站起来,奇道:“这是……”
青冉惊得眉心出汗,依次吟出盏中字句:“花药分列、林竹翳如、清琴横床、浊酒半壶——你居然会‘水丹青’!”
生成盏里水丹青,后者连笔出字的功夫,可比单单幻出图景难上几倍,怪不得她只用四瓯……
青冉想到这儿,却见吉祥拿起茶匙,在第五盏缘脆声一击,那盏茶汤中央突起漩涡,一片茶叶从盏底飘浮上来,恰如清波上荡漾的一叶绿舟。
原来之前急注水流,是为了将空气包住的茶叶压在碗底,受到震动后便会漩然升起。这种技艺漫说眼观,便是耳闻也不曾,卫氏再有气也笑了,指着吉祥:“你哟!”
吉祥见大夫人笑了,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卖乖地吐吐舌。
秦子佩面色如土,喃喃道:“坊主连水丹青都教给你了,他……果然更看重你一些。”
吉祥敛下眼皮没有说话。至此她们之间,已无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