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日子,脑海里时不时转过这张脸。非是动了什么心思,感似无端想起一句诗,却遍寻不到出处,便冥思苦索,放手不得。
千想万想,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儿。
允臣胆子包天不提,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露面,也是不怕的么?
只见少女端着茶盘,低眉顺目地走到天然几边,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不紧不慢烹一壶热茶,连斟三杯,举案过眉捧至宁悦玄面前。
“大人请敬此茶。”
众人只当她是侯府里一个小丫头,有的为她那双星澈的眸子多留意几眼。穆澈却定定瞧着她一举一动——刻意压低的声音,水纹微晃的茶汤,原来她还是怕的。
敬茶三杯是赔罪之意,这茶,宁悦玄无论如何也接不得。不接,也不走,身上那股子冷意便愈发侵肌刺骨。
吉祥在凌利危险的注视下,裙下腿软,却坚持着不动不摇。
她不清楚此间发生何事,只知突然来找她的二公子说,眼前这人是不速之客,她这么做会帮府里一个大忙,大公子会感激她。
这就足够了。
所以虽然恐惧得几乎站不住,她的目光依旧镇定如许。
穆澈倏然被这眼神电了一下,他倏然想起了,是在何处见过这个姑娘。
——不是梦里,是五年前中秋节的花火夜里……
“穆良朝。”
宁悦玄倏尔低冷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思。“你很好。”
穆澈侧眸相视,怀谋而来的大理寺卿终究没有接茶,盯着眼前胆子不小的姑娘:“听闻侯府新添司茶,想来又增雅技,今年禅古茗会,你可敢来?”
宁悦玄并不知眼前人就是那司茶姑娘,只因不能被一个婢女下了面子,故出言挑衅穆澈。
而濒临溃败的吉祥一心认准不能怂包,不能给侯府丢脸,脱口就道:“有何不敢?”
话是应激,也是实言:卓清雅会她都能胜,区区一个东城茶会,又有何惧?
谁想话音落地,宁悦玄和穆澈同是一愣。
连把人找来的穆庭准也怔住,他先前还盯着姓宁的阵青阵白的脸色暗喜,一听这小丫头胡乱应承,想捂她的嘴都来不及。
宁悦玄最先反应过来,好生笑了一番:“穆侯,此言可作数?”
吉祥听着语气不对,透过茶盘缝隙偷看一眼,发现刚刚还面色难看的人,突然得逞起来。
悄悄偏头,穆澈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神情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吉祥打个哆嗦:我说错什么了?
一息之默,穆澈从少女身上移开眼,声落如玉:“卓清府人,说一不二。”
穆犁然的这场生辰宴,放眼京中勋贵世家,真当难有的精彩。
两府长辈是非在前,两家儿女情怨在后,加之穆良朝与宁尚北同为当世俊杰,双璧却不能相容,约下了禅古之会,外头不知要传出多少热闹。
然而侯府里无遐顾及这许多,大宴一结束,那半路杀出的小丫头直接被带往后厅。
自宁悦玄去后,吉祥的脑子就是懵的,被一屋的主子各怀神思盯住她一个,吉祥打个哆嗦,直接跌在地上。
穆雪焉殊无忤色:“怎能让挺身而出的小忠仆跪着,琼瑰,还不去掺起来。”
吉祥诚惶诚恐,坠着琼瑰姐姐的胳膊站起来,穆雪焉又赐坐,吉祥无论如何也不敢。
卫氏原本对这丫头有一二爱怜,不想她竟撑破了胆,敢到前头抛头露面,怒字当头,沉声道:“从前看你是机灵的,好好,今日机灵到外头去了!吉祥啊,我是真没看出你这么不安份!”
吉祥听得心肝跳,大夫人这是不喜她了……
穆庭准在旁要插嘴,忽而响起一道温润嗓音:“伯母莫要生气。”
吉祥恍惚抬头,满屋子愁眉怒眼的人,惟独他平和无忧,像普照了万世的阳光。
“是啊母亲,今日犁然过生日,不许生气的。”穆雪焉目光流婉,带着安淡的笑意:“这些事他们处理得来,我陪母亲回房吧。”
卫氏被女儿半劝半哄地请走了,离开前穆雪焉特意向吉祥看了一眼,那眼尾眉梢的韵致,蓦令吉祥心尖一动,不合时宜地想:大小姐可真美啊。
两人离开后,厅里剩下四个大男人,有吉祥认识的,也有她不认得的。
她求助般看向穆庭准,猫崽儿一样嗫嚅:“二公子……我做错什么了?”
便服来不及换一件的穆温,身着青带玄裼礼袍,衬得面目冷峻逼人,肃然扫去一眼:“你问我?”
啊?
吉祥看看穆温,又看看穆庭准,一颗心彻底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