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早,晚不晚的,看天色又是要下雨的光景。”皇帝皱着眉头:“去羽翮馆罢。”
才在女儿那里生了气,皇帝此时也没有去看弟弟及儿子的兴致,盖因羽翮馆有一栋小小的二层书楼,藏书不算极多,倒尚有些难得的善本孤本,更兼环境清幽静雅,于此地读书,不为刻苦用功,单为忙里偷闲了。
皇帝刚进书楼,就听见天边隐隐有雷声闷响,便自语道:“痛痛快快下场暴雨才好,这天气溽热得叫人心烦。”
苏内侍闻言,连忙将扇子打得更勤些,又道:“现备着冰雪冷元子,奴才让人取些来?”
皇帝略皱眉头,就听楼上传来说话声: “…那东西吃了总搁在心里,怪不舒服的,倒不如做些林檎渴水。”
皇帝正要开口,才见是杨太后正同身边的宫人说着话,一面轻移裙裾,缓缓下楼来。
杨太后遇上了他,原不觉得什么,却见他停下脚步,脸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心中暗忖度:怎么,连表面工夫都不愿做了么?
那她也没有什么可申诉的。杨太后不以为意,避开了两步,继续拾阶而下。
“太后。”不想皇帝半步也不让,目光森然地向她投来:“你好自为之。”
杨太后听了,依旧眉目泰然,嘴角扬起一个轻俏的笑意:“有劳皇帝关怀。”
说罢,她将手稳稳地搭在面露忧虑的付嬷嬷臂上:“回去罢。”
话音未落,“隆隆”声骤然而起,电闪雷鸣撕开了瞬息之间如聚墨的天幕,而后,银练般的雨点子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
“娘娘,咱们等雨稍歇一歇再走罢。”付嬷嬷忍不住道。
“怎么?”杨太后奇道:“没有带伞么?”
这总不至于。虽说今日杨太后是为寻几本解闷儿的书来的,随侍人物都从简,但毕竟是太后出行,岂有仅跟着几个亲近宫人的道理?若是半路因为什么耽搁去了,难不成让主子眼巴巴地独自等着你?至于茶水点心、香扇伞盖,手巾子、香胰子之类,主子们用得着用不着的,身边伺候的人都得想到。
“实在是这雨下得太大了,山路怕滑。”席嬷嬷绝口不提打雷的话。
杨太后点点头,又道:“叫跟着的人都进来避雨罢。”
付嬷嬷答应着:“奴婢让他们在茶房里歇着。”
书楼一层只有小小一间正屋,两侧分别是茶房及游廊,如今又将窗户门帘都放了下来,若再让人都进来伺候,未免拥挤,气味又杂。
杨太后觉得甚妥,因道:“正好,让他们烧柴生火,自己做些热食吃,免得受了寒气。”
付嬷嬷应了声“是”,又问:“娘娘也用些罢?奴婢自己去张罗来。”
杨太后摇头道:“这会儿还不用。嬷嬷们也去歇一会儿罢,让人给我再取一盏灯来就是。”
付嬷嬷便亲去取了一盏琉璃球灯来,放在高案上,以便杨太后看书。
杨太后随手拿过一本《淮南子.中篇》①翻开,眼睛看着,心思却不在上头,发间的草虫簪上,两只促织的触须不时轻颤。
她其实是害怕打雷的。
但她不肯表露,身边的人也只好佯装不知。
席嬷嬷只静默地陪她坐着,拿了罐乳梨露替她搽手,每逢电光闪过,便将杨太后的手轻柔地握着。
“娘娘。”付嬷嬷回来时,神情颇有些为难:“跟着皇爷的人,也在茶房里待着。不但主动与咱们闲谈,还分茶汤与他们吃。”
“闲谈了些什么?”杨太后可不信什么“见面三分礼”,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
“说…”付嬷嬷迟疑了片刻,才道:“说,卜儿姑娘,怕是要做皇爷的解语花了。”
“呸!”杨太后一听,气得啐了一口:“他这是存心坏卜儿的名声呢!”
她虽对卜儿有两分利用之意,却又容不得皇帝这般欺辱她,一时恨得几乎忍不住拍桌子,可想了一想,又按捺下来:“礼尚往来。将咱们的点心也取几碟出来,给皇帝送去。别忘了提点他,下来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