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御医却已呆了。只痴愣愣地望着那说话的女子,恍若未闻。
皇帝不禁大为不悦:“愣着干什么,听不懂太后的话么?”
雍御医这才如梦初醒,霎时满脸通红,直蔓到脖颈,忙不迭地躬身上前,结结巴巴地请杨太后伸开掌心,自己两手虚捧着,并不敢触碰分毫。
“我只能展到这样了。”杨太后精神不济,略靠着那小宫女而坐,手指微蜷地递给他看。
雍御医勉力定了定神,动作轻柔地揭开了覆盖着伤口的折帕。
仍有鲜红的血涌出。雍御医一看便知:“太后娘娘这是伤着血脉了,幸而受损经络尚纤细,不至有性命之忧。”
杨太后闻言,一时惊诧过后,不免心有余悸,此时雍御医已为她清理彻底了伤口,重新上了药粉,用素纱一层一层紧紧地包扎好,又嘱咐一旁的小宫女道:“这药粉有促进愈合的作用,每隔一日换药时,记得观察伤口处的吸收情况,至多换个三四回,也就好了。”小宫女点头记下了。
雍御医便又转向皇帝,恭敬道:“太后娘娘的伤口已无大碍,只是娘娘失了不少血,近日里不宜劳累,再适当地进一些温补之物,就恢复得更快了。”
皇帝点点头,正要吩咐他斟酌着办就是,电光火石间,忽又暗疑:这,会不会是杨太后有意为之?
“苦肉计”三个字甫一在心头浮现,皇帝的神色不禁冷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向杨太后看去。
那探究的目光杨太后一点儿也不陌生。从她尚未及笄,便被破例封为贵人开始,老皇爷身边的旧人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笑的,笑得亲切和善,却丝毫不屑于遮掩目光中的冰冷戒备。
她的恩宠全蒙侥幸,并不曾苦心孤诣谋算过,但她不是不知道,宫里面的许多心思手腕。
她抬起下颚,静静地回视皇帝。
因为失血,她微抿着的嘴唇有些苍白,但脸颊像珊瑚一样红,也许是因为身上艳丽的衣裙映衬,也许是日渐升高的彤日照耀。
皇帝移开眼,心想,其实让她留下来也无妨。
他还犯不着让这样一个弱质女流难堪,无非是见她心气太矜傲,不弹压一二,将来恐要生事。
既然她知道示弱了,便是有两分算计之心,左右他又不会受其迷惑,就这么着罢。
宽宏大度之语还没出口,就见杨太后缓缓起身,对雍御医略一颔首:“知道了。”而后对宫女道:“送雍御医。顺道传辇轿上来。”
“且慢。”皇帝随手指一个小黄门:“你去,腿脚快些。”小黄门应了一声,见杨太后再无多的吩咐,方才领着雍御医告退了。
皇帝轻咳一声,略含不赞同地向杨太后道:“出来只带着一个宫女,还不是个机灵的。”
杨太后完好的那只手按住了小宫女,不叫她上前告罪,漫然对皇帝道了句谢。
皇帝便又道:“既然要休养,暂时不必急着回宫。雍御医…”
“这却很不必了。”杨太后扬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容:“接骨科也不止有雍御医一人,总不会回了宫,连延医用药都不能够。再者,一点小伤,我还指着它兴风作浪不成?”
那笑意虽不甚合宜,却有难得的爽朗动人处,只惜乎它转瞬即逝。
皇帝自忖是好心体谅,却换回她的一顿挖苦,登时有些恼羞成怒,心说唯此女子难养,见辇轿已抬来了,也不礼让,一声唿哨将鹰召回,便径直往山下走,王内侍、苏内侍提着生肉忙不迭跟随而去,一众抬轿宫人们避让恭送不停。
傍晚时分,杨太后一行车辆抵达宫门前。
女眷们都是乘车,又顾着杨太后身体不适,脚程不快,随行护驾的御林军副统领范遇原本担心赶不上酉时宫门关闭。谁知进了宫城已是申时末刻,当中太极门、两侧日华门、月华门,竟无一处有关闭落锁的意思。
值守侍卫们见了他,连忙派了个灵通的小子下去:“见过范副统领。”
不等范遇盘问,他已将今日的变故一五一十地禀来:“瑞王殿下午后便到了南囿,命人表演兽戏,后来又带着家下侍从,要往马球场击球去,一直到如今。安美人不敢做主,遣人快马至叆叇山报与皇爷后,便下令关闭内宫各门…”
“反了他了!”皇帝接到消息时,已由湄嫔伺候着安歇了,闻言怒极反笑,吩咐王内侍:“去清徵堂守着,不必惊动,明日你娘娘起身了,再告诉她一声便是。”又指着苏内侍:“去备马。”两名内侍领命而去。
湄嫔双手微颤地替他穿衣佩玉,皇帝见了,便握住她的手,取笑道:“这有什么可颤的?且留着等朕回来罢。”
穿戴整齐从屋中出来,皇帝方才沉了脸色,召来禁军首领:“知会各处御林军加强巡逻。你等都随朕回去。”
他倒要看看,老八这回又是撒的什么泼,放的什么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