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良甫回禀道:“宁王主力攻打兖州,与徐将军所率的东路大军在归德一线相持不下,不过,依臣之见,宁州地困民穷,时间一长,粮草必难以为济,且宁王军多为辽东人,如今久战无功,将士多思念故土,无心念战,朝廷收复兖州指日可待。”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燕地风俗彪悍,人人善战,且宁王军中有不少蕃兵蕃将,作战勇猛,怎会止步不前,如今,燕王又忽然引兵西进,其意图何在?”
杨惟中道:“肃王被困,燕王西进朔州,所谓围魏救赵。”
皇帝想了想理不出个头绪,只好又问道:“英国公最近有何消息?”
魏启明禀道:“大将军以周将军镇守尧山关,亲率大军西进追剿燕王,已将燕军逼入云州境内。”
傅友德出征后,战局扭转,燕军不断败退。尧山乃洛京门户,属京师防卫之重,周行俭乃周后之兄,名声虽不如傅友德高,却是个稳妥的人,傅友德安排得倒也妥当。皇帝听罢,心里略放下心,却还是叮嘱道:“杨惟中,你以兵部的名义下旨,转告大将军,穷寇莫追,朕还盼着他早日归朝,云州的事交给李忠就好。”
几人多少猜得到皇帝的用意,杨惟中领旨后,皇帝又道:“魏启明,你派人到云州探探燕军虚实,越详细越好。”
皇帝旨意一下,由兵部六百里加急,不过数日就发往傅友德军中。此时,傅友德方巡营归来,他还在苦苦思索破敌之法。燕王久经沙场是个狠角色,不然朝廷也不会一败再败,他到任后,领军殊死搏杀方保住同州一线,本以为两军会对峙苦战,没想到燕军竟一蹶不振,溃逃西窜。他本不欲亲自追击,可燕王用兵奇勇,是难得的对手,傅友德多次引其正面交锋,均被燕王回避,这才心有不甘,亲自追剿。
傅友德一踏入军帐,副将何桂柱和幕僚方成栋便随之进帐,何桂柱手持一封文书,禀道:“大将军,朝廷急递来的公文。”傅友德接过来,撕开封口,看完后脸色一沉,递给二人,何桂柱读罢,气愤不已,心直口快地道:“将军刚稳住局势,皇上就要把您召回京城,这不是卸磨杀驴嘛,还便宜了那个李忠!”
傅友德卸下腰间的佩剑,又摘下头盔,坐在椅上,沉吟不语。
倒是方成栋将信件细读了一遍,想了一阵,道:“将军,这公文上只有兵部的印,未经太后和内阁公印,咱们大可不必遵旨,还可反将一军,弹劾兵部尚书杨惟中私自传旨,越权渎职。”
何桂柱一拍手,喜道:“好法子,这个杨惟中处处与咱们五军营作对,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杨惟中正是皇帝的心腹,兵部的公文必是皇帝的意思,她猜忌傅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明里极尊敬傅友德这个舅舅,暗地里却是想方设法削弱其军权。傅友德并不意外,他闭目养神了一阵,才道:“杨惟中得势,不仅有皇上做靠山,连太后对他也信任有加,太后的情面不能不顾,还是先忍忍吧。”
何桂柱急道:“可您若遵旨回京,不仅主帅地位不保,还得白白让出功劳。”
傅友德却不急,他睁开眼,对方成栋吩咐道:“仲梁,你去拟个折子,就说战事紧急,我抽身不得,暂时回不了京。”
说罢,便起身走到沙盘前,琢磨战术。方成栋暗叹傅友德行事谨慎,手段高明,既不明里得罪太后,又能在暗里对抗皇帝。
那边傅友德还在与皇帝斗法,傅元翎却趁着夜色潜入燕军大营窥探敌情。算起来,朝廷与燕军在云州对峙了近月余,傅友德想尽办法,欲与燕王一决高下,奈何燕王坚壁清野,避而不战。这样拖下去,于朝廷极为不利,傅元翎左思右想之下便决定潜入敌营,探明军情。
傅元翎身手了得,换了一身夜行衣,又凭着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敌营。他躲在暗处,寻望四周,见燕军守备森严,军容整肃,丝毫不像败退逃窜之兵,一时心中诧异。寻了许久也探不出个什么,中军大营更是近不了身,傅元翎兜兜转转却阴错阳差的到了辎重营,这里警备较松,守卫寥寥,他转念一想,若烧了他们的粮草,燕军必军心大乱,也不虚此行了。打定主意,傅元翎摸进伙房,提了油坛,绕着储粮的几个营帐浇了个遍,点了火后,火势迅速蔓延,傅元翎还不放心,又放了几处火。
一时,烽烟四起,立即引起了几个守夜士兵的注意。傅元翎见状,忙欲闪身避退,却还是被发现了。几个兵丁立即大喊有刺客,并欲捉拿傅元翎,好在几人都是火头军,武艺不精,傅元翎剑还未出鞘,就将几人打倒在地,正要抽身而去时,巡逻的士兵却闻声而来,将他团团围住,领头者大喝道:“来者何人?”
此人声音洪亮,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些巡逻士兵也个个是精锐,傅云翎这才拔剑而起,与那头领打起来,几个回合下来,竟不分上下。傅元翎见势不妙,若拖下去,只会对他不利,便也不恋战,一个扫横腿过去,顺势在地上抓了一把灰,撒向领头人,他躲闪不及,一时迷了眼,连退了几步,傅元翎便趁这个空隙忙施展轻功逃遁,隐没在黑暗中。那人睁开眼,见傅元翎逃走了,恨恨咒骂一声,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只怕会殃及其他军帐,便对手下道:“你们先去救火,并传令下去,全军警备,捉拿刺客。”说罢,并提刀追去。
傅元翎并未走远,他躲在附近的草垛子里,火马上要烧过来了,好不容易见领头人走了,这才舒了一口气。他起身东躲西藏,才走几步,却见迎面而来的又是一群搜查的侍卫,寻望四周,竟没个躲的地儿。傅元翎见右侧的营帐无人看守,便借机钻了进去,走进去,见营帐里头的木制牢笼里关押着二人,他还未出声,其中一年纪稍长的男子开口斥道:“阁下堂堂七尺男儿,却黑衣蒙面,何作窃贼行径。”
傅元翎暗叹此人迂腐,见他长相刻板,衣冠散乱,身上也尽是伤痕,恐怕在这里受了不少苦,即使如此,骨子里却依旧透着正气凛然。此人既然是被燕军关押,极有可能为朝廷中人,傅元翎便也不计较,回道:“燕庶人大盗窃国,我奉大将军之令,夜探燕军虚实,做一回梁上君子又有何妨?”
中年男子一听此言,面露喜色,他身旁的清瘦男子也随之笑道:“兵者诡道也,壮士既为朝廷中人,为讨逆贼,自不为不可。”
傅元翎见那青年男子长得眉清目秀,虽是衣衫褴褛,面色憔悴,却难掩气度,便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又为何被关押在此?”
中年男子面色沉痛地道:“我乃云州知府屈盖,数月前,燕贼破云州城,被掳掠至此。”
傅元翎一听,肃然起敬,屈盖的清名怕是朝廷无人不知,他连拱手道:“下官昭信校尉傅元翎,早闻屈大人忠义刚烈,今日一见,果不负重名。”
屈盖问道:“原来是傅三公子,此次莫不是随傅大将军出讨叛军?”
傅元翎也不避讳,点头回道:“正是。”
屈盖大喜,对身旁的青年男子道:“顾兄弟,沐将军所托之事算是有着落了。”
傅元翎一头雾水,倒是屈盖介绍道:“这位是康嘉九年的探花郎顾北亭,任朔州监察御史,随沐总兵讨伐肃王,两个月前,奉沐将军所托,前往京师述职,不料中途被燕军所俘。”
顾北亭此人,傅元翎也略有耳闻,只是他身为御史,即使进京述职也该在此时节,此事恐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