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言之凿凿,豺狼野心,余良甫压住心惊,强自镇定下来道:“皇上月前便去了南京祭拜太/祖孝陵,王爷这是仗着皇上不在,趁机作乱吧!”
说罢,便高举出圣旨,道:“这是皇上令人快马加鞭发来的旨意,还请王爷听令!”
他不是打着皇帝旗号谋反,那就让他师出无名,余良甫一派镇定自若。那边燕王犹按兵不动,心下迟疑,他身旁的朱载枥却道:“父王,皇帝如今性命难保,他们必是在诓我们。”
燕王沉目不语,扬声道:“恕本王甲胄之身,不便下马接旨,还望余大人传达圣意。”
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余良甫冷笑,此时比得就是气势,他哼道:“王爷既然拒不奉诏,又何谈面圣!王爷所言之清君侧,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若是王爷此时领兵东归,朝廷可既往不咎。如若不然,这谋反之大罪,就是皇上念在骨肉之情不加追究,天理昭昭、列祖列宗都不会轻饶王爷。”
燕王面色愈加难看,孙延寿暗道,这余良甫不愧是帝师,竟有四两拨千斤之力,口若悬河,将舆论扭转。其中一身处壮硕的副将怒气冲冲道:“王爷,咱们何须跟他们废话,直接下令攻城,踏平洛京!”
朱载枥忙附和道:“薛将军说得对,父王莫要再犹豫了!”
燕王此时已恢复了镇定,怡然自得地回道:“本王愿俯首听旨,只是不知余大人是否敢下城宣旨?”
一旦出城,便是生死难料,余良甫却毫不犹豫地一口答道:“既然燕王为国之忠臣,我余良甫又有何不敢!只要王爷下令三军后退三里,我即刻出城。”
众人一惊,不管是燕军还是朝廷守将皆是不情愿,这边段知尧忙劝道:“余大人,万不可以身犯险,若是宣旨,令一士卒前去即可。”
那边燕军大将薛平也劝道:“王爷,我们都到城下了,绝不可退军!”
燕王沉着坚毅,挥手道:“传令三军,后撤三里!”
见燕军后撤后,饶是段知尧如何再劝,余良甫皆不为所动,只叮嘱道:“我出城后,立即关闭城门,若燕王失信,将我扣留,以此要挟朝廷,你们绝不可有半分动摇!”
段知尧艰难地点点头,回道:“下官必不负大人所托。”
余良甫步伐沉稳地走下城墙,让军士打开城门,独自出城。到了燕王马前,这才掏出圣旨道:“望王爷下马听旨。”
燕王见余良甫不卑不亢,毫无慌张之色,思忖了半晌,还是起身下马,单膝跪地拜道:“臣俯首恭听圣训!”
站在远处的燕军诸将皆是一阵愤慨,而朝廷一方暗叹总算保住了天子颜面,余良甫清了清嗓子,这才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朕仰膺眷佑,驯致治平,方徇群心,以建藩室。而今燕王珷,因受蛊惑,无诏入京,上弃祖制,下违臣轨,其行悖逆不道,特令尔罢兵回蕃,以尽臣节。钦此。”
此话还算客气,可亦包含十二分的警告,燕王身旁的诸将皆面露不满。燕王也并未接旨,就自顾起身,还未及余良甫开口斥责,他便夺过圣旨,随意看了一眼,哼道:“余大人可真是会糊弄人,这明明就是一道假圣旨!”
诸将一听,皆喜不自禁,磨刀霍霍地等着燕王发令拿下余良甫。余良甫却并无意外,仪态从容道:“王爷即有了谋逆之心,这圣旨在王爷眼里自然就是假圣旨了。”
燕王暗暗敬佩,一时爱才之心大起,孙延寿见状,便半是劝说半是威胁道:“久闻余大人有纵横六国之才,今日得见果名不虚传。只是余大人身为帝师,却罔顾皇上性命,与妖后同流合污,实在有负先帝所托。余大人若不及时弃暗投明,兵戎相见之日,就别怪刀剑无眼。”
余良甫大笑不止,大义凛然道:“我余良甫行的正,坐的端,绝不为逆贼所胁迫!”
一句逆贼,触犯了燕王的禁忌,他原本镇定的脸上出现了愠怒之色,压着嗓子道:“本王奉天靖难,讨伐妖后,乃替□□道之举,看在先帝的面上,限妖后三日内出城伏法,否则,就别怪本王血溅宫城!”
薛平急道:“王爷,何必等三日后,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就立即攻城!”
燕王对身后躁动的军队罢手,又对余良甫道:“余大人放心,本王绝不回出尔反尔,你回去转告傅后,本王只等得了三日。”
众人虽有不服,却只得听了军令后退。余良甫眼见燕军后撤,略松了一口气,段知尧连遣人将他迎回城内,喜道:“本以为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还是余大人有法子。”
余良甫叹道:“燕王生性多疑,见我们气势汹涌,只当朝廷早有准备,一时不敢贸然攻城。只是这法子,拖得了一时,也解不了京城之围。”
段知尧回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熬到各地勤王兵马入京就有救了。”
然而,他们心里都清楚,燕王纵有疑心,也不会傻到干等如此之久,就算最近的冀州卫所兵也须半月之久,更何况远在兖州、云州等地的朝廷精锐部队。如今京城内,只有不到两万的兵力,如何对抗燕王的数十万大军!
辛者库,沐霖抱膝坐在通铺的炕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墙角,竟已是三天三夜未眠。这几日除了做工,就是发愣,她一遍遍回想当日情景,自责愧疚充溢其心。她身为医者,照料皇帝起居多日,竟看不出丝毫破绽,害得皇帝又深陷危难之中,一时,只觉自己百无一用。
当天微亮,同铺的宫人陆续穿衣起身,见沐霖还是那般痴傻姿态,不免暗叹,听上头说,此人是从乾清宫贬下来的,众人只当沐霖是犯了龙颜,失了皇帝欢心,才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有些同情。大家起身梳洗过后,都陆陆续续地出门去了,沐霖这才头晕眼花地起身。
花蔓落在最后,见沐霖脸色煞白,下炕时摇摇晃晃,差点跌落在地,她忙前去扶住她,担忧道:“沐姑娘,你还是歇会儿吧,我去到薛姑姑那帮你告个假。”
沐霖神色疲惫,却还是摇摇头,也没心思与珠蕊多言,便兀自去洗漱了。花蔓暗叹一声,心里愈发同情沐霖,却也没再多劝,随着众人出门去了。
辛者库多是发配的有罪宫人,或者身份低微的宫女,因此此处的伙计皆为低贱劳累之事。沐霖与花蔓一道负责浆洗那些低级太监女官的衣物,二人在水井旁,搓着小山堆似的衣服,花蔓常年在此,这些重活自不在话下,沐霖虽不至于娇生惯养,却也少做重活,几天下来,双手都被泡得发白脱皮。她忍着痛,搓洗着衣物,动作不由得慢了些,花蔓关心道:“你没事吧,要不先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洗就行。”
沐霖摇摇头,也不说话。前来巡视的薛姑姑见状,一顿责骂道:“你这是做什么,当辛者库是玩儿的地方,动作给我放快点!”
薛姑姑为人刻薄,又常年待在辛者库这种不讨好的地方,自然戾气有些重,她骂完了沐霖,又扫了一眼四周,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她大骂道:“珠蕊那丫头呢,又在偷懒,去找她来,看我不打死她!”
她身边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前去屋内寻人,过了一阵,只见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大叫道:“薛姑姑,不好了,不好了,珠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