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拢月阁内,香炉中燃着极珍贵的沉水香,轻烟袅袅,画屏清幽,一片寂然。 荣姮一袭淡绿拢烟纱裙,一头青丝绾成极简单又不失灵巧的发髻,斜斜靠在窗下的软榻上,如水眼眸却凝在手中的信笺上: 欲见荣啸,速往涯城落叶山。 二哥在涯城?还是这个时候……再翻翻信笺,没有署名,字迹难辨。 云亭一早便将信笺呈上,说是昨日傍晚有人送过来的。她查了三年都没有查到的真相,如今系在一纸信笺上,当真可笑! 不早不晚,偏在她回月都的当日送来,想必所求非浅。 听着外面两人的谈话,荣姮眉头微皱,站起身来。思索片刻,走到书架旁随意翻出一本旧书,将信笺放了进去,扬声道: “云亭,请三哥进来吧。” 她倒想知道,一向纨绔的三哥对那件事究竟了解多少。 拢月阁外,得到自家小姐的吩咐,云亭也不再阻拦,又是躬身一礼,笑着道:“三公子,请!”态度不卑不亢,待他走进去,方才转身下去净手泡茶。 荣昭摇着扇子走进去,一眼便看见站在书架前的女子,一袭淡绿衣裙,如墨青丝随意用支玉簪绾起,装扮实在朴素。虽说不上多优雅华贵,却别有一番灵动秀气,更衬得那双眸子清清亮亮,犹如水光。 其实她若肯老实打扮一番,这月都第一美人的称号也未必就落到那祁家小姐身上。可惜某人不仅懒得打扮,而且每逢宴会必托病不去,是以外人总觉得荣家小姐体弱,除了交好的世家,见过她的人倒是极少。 虽幼时被陛下赐名姮,她却极少进皇宫赴宴,偶尔出现倒是举止得体。努力降低存在感,对任何宴饮游乐之事,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但凡与她熟识的人,都知晓她的性子,懒且多变。优雅高贵的世家贵女只是假象,他这个妹妹打小野惯了,什么时候和大家闺秀扯上边过? 想到此,忍不住笑道:“哟!姮儿几时对读书感兴趣了?” 说着目光扫向书架,藏书不多,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杂书,有的甚至是孤本。都是大哥费心搜罗来的,经史子集就算了,她喜欢看的多半是些奇闻轶事。 荣姮抬眸看去,只觉得那一袭大红锦衣晃来晃去的,甚是惹眼。 她素来喜欢清淡的颜色,遂伸手掩面,揶揄道:“唉!三哥成日如此打扮……委实妖娆了些,晃得小妹头晕,故而看些书洗洗眼睛。” 说实话,她就不明白了,一个大男人居然喜欢穿红衣?还四处招摇沾花惹草,活脱脱一个开屏孔雀!也亏他那张脸驾驭得住。 唉!只能说月都的闺阁小姐们审美独特…… 话音未落,云亭进来奉上新沏的热茶,刚好听到这些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也只有她家小姐敢这么消遣三公子了。 被戳中心窝子的某人正想着转移话题,这不云亭上赶着给人找了个台阶下,荣昭佯怒道:“云亭美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嘲笑本公子。” ……荣姮默默不语,她还能说什么呢。 人家又不吃这一套,本来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哥,非要做出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真是白白糟蹋了爹娘给的好皮囊…… 看到自家小姐的表情,云亭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云亭岂敢?然确实笑了一下,不过,何以见得是嘲笑?小姐最喜爱的月灵花该浇水了,云亭告退!” 那速度,堪比荣昭遇见自家老爹提棍而来的亡命飞奔。 看着云亭退下去,荣昭意味深长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婢女!” 知晓他话中深意,荣姮也不反驳,示意他坐下,笑道:“再好也不是你的!我这拢月阁也就云亭一个侍女,三哥可不能横刀夺爱。”说着低下头,认真抿了口茶,深觉云亭泡茶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荣昭却明白她的态度:云亭是她的人,即便做错什么,也该由她这个主子来管教,其他人动不得,哪怕是他。 又是一个护犊子的,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呀! “太子殿下即位一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荣姮点点头,皇位传承这么大的事,恐怕连远在云溪的外祖父都收到消息了。太子殿下将于月神祭之后即位,只是那样温润儒雅的人,一旦走到权力的巅峰,大概也不再是她印象中的熙明哥哥了。 感慨不过一瞬,便正色道:“云亭和我说过了,对了,大哥什么时候去涯城?” 她若是没记错,应该就是这几日,新旧党争愈发激烈,此行必然危机四伏。而以大哥一贯的行事作风,绝对会提前仪仗队两三天出发。 若是三哥,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长长的仪仗队无一处不透露着皇家的尊贵奢华,前呼后拥,要多张扬就有多张扬。 谁都知道涯城纪氏虽然游离权力中心之外,却是不可或缺,想动点手脚自然提前,到了月都风险只会更大,如三哥这般简直是上赶着给人当靶子。 这么一想,突然就明白为何三哥至今无官职在身了。 荣昭完全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起身道:“就今天,他决定带阿朝先行赶赴涯城查探情况,随后再与仪仗队会合。父亲还在上朝,我是来找你给大哥送行的,走吧!别让他等着了。” 今天?这么重要的事也不早说……荣姮摆摆手道:“行了,你先去找云亭,我给大哥准备的茶叶她收着呢。我换件衣服,稍后就来。” 说着把他推了出去,“快点!别磨蹭啦!” 荣昭无语,还换衣服?到底谁磨蹭啊…… 支走了荣昭,荣姮极快地换了一身简单素雅的衣裙,这样方便出行。但想到事情败露后会气得跳脚的老爹,脚步一顿,走到书案前,拿出一张印着荣府标识的梅花笺,思量片刻,挥毫落下一行字:平安,勿念。 唉,写了跟没写也没啥区别,算了,聊胜于无,至少能证明她不是被掳走的。 不管那封密信的主人有何目的,善意也好,圈套也罢,都是个线索。 其实,关于涯城之行,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涯城,是那个人的故乡,或许……算了,便是见到又能怎样,物是人非,他们都回不到那时候了。 荣姮自嘲地笑笑,最怕相逢时,故人不如初。 搁下笔,便匆匆出了门,刚好碰见荣昭和云亭二人。 云亭行了礼,便要去侍弄花草,荣姮忙拦下她,“云亭,你现在得空吗?”见她点头,便道:“晚意姐姐上次看了我帕子上的刺绣很是喜欢,今日你去向府一趟,把这绣法教给她,也省得她日日惦念。” 向晚意,太傅向正则之女,素有才名。因着向家与荣家的关系,两个小丫头性格虽不同,倒是挺合得来。 荣姮琢磨着,晚意姐姐定会替她从中周旋,若不支开云亭,到时被爹发现,少不得要被责罚一通。那时她在千里之遥,谁来护住云亭? 为今之计,也只有向府最安全了。 云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向二人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荣昭疑惑地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眸微微一闪,“你要做什么?”他可不觉得云亭是单纯去教刺绣的,定然是姮儿又想干点什么坏事。 “三哥这话问得奇怪,我能做什么?”荣姮笑了笑,毫不心虚,他虽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但从不用在正道上。想了想,便感叹道:“大哥这人实在是不解风情,他若像你这般,晚意姐姐一颗芳心也不算错付了。” 喜欢一个人本就不容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哥心中或许没有晚意姐姐,可那又如何?若是就此断了念想,实在残忍,她不愿,也不忍如此做。 知道她与向晚意素来亲厚,荣昭捏捏她的脸,无奈道:“你呀!连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还有心思去管大哥。” “疼!”荣姮一把打开他的手,老是捏她的脸,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好着呢,不用你操心。” “是吗?”他就知道她嘴硬,长叹一口气,状似悲伤道:“昨个我和祁雍在落日楼下棋,也不知道是谁在那狼哭鬼嚎的,笛子吹得难听死了,害得我输了好几个子呢。” 事实刚好相反,要是没那笛声,他怎么会破天荒赢了祁雍一局,他可是想赢他想了很多年了。 他们也在落日楼?是了,那本就是祁家的产业。荣姮笑容一顿,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声音极低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喜欢哪有那么复杂?不过是在一起没那么简单罢了。”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从前不曾犹豫,现在也绝不后悔,至于将来……将来实在太遥远,她不敢轻易许诺。 可若是阿雍肯回头看一眼,她想,总不至于是今天这个局面。 “你是故意的吧?”荣姮斜眼看他,故意把梨花酿藏在落日楼,故意引她去见祁雍…… 荣昭摸摸鼻子,底气不足,“谁让你总是对人家避而不见,我这不是担心你嫁不出去吗?都三年了……有什么心结解不开?” “我乐意,要你多管闲事?”荣姮很不客气道。 她和祁雍之间隔着的,并不是三年前的那件事,而是越发疏落的态度,终归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先放手,她只是还抱着一丝期望而已。 这个结,旁人解不开,她知道,祁雍也知道。 随即扯开话题,幸灾乐祸道:“你是怕大哥成了亲,爹也会找个人绑着你,到时候再多的红颜知己都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了吧?” “哈哈!还是姮儿了解三哥,放心,你若嫁不出去,三哥养你!”荣昭拍着胸脯保证道,跟他无数次保证再也不逛青楼的模样如出一辙。 见他又要伸手捏她的脸,荣姮侧身躲了下,一脸嫌弃,顺带赏了他一个白眼,“败家玩意,先养活你自己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