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如碧,晴空如洗。海浪翻滚,水花迸溅的声音如碎玉石,夹杂着海鸟的长鸣,很是好听。冉冉升起的朝阳光芒万丈,映出水面粼粼波光。 听见脚步声,荣姮转身看去,瞬间怔住了,仿佛就为了等这样一个场景…… 那人缓步走来,姿态优雅从容,又说不出的飘逸卓然,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迎着初升的朝阳,一步步向她走来,恍若海上踏波而来的神仙。 万物皆虚化,天地间,只余这一人的存在。 及至近处,更觉心神一震,长眉入鬓,柔和中微带锋芒,秀润眼眸带着几分笑意,温柔了整张面孔,薄唇微抿,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即便一身素净白衣,也难掩那绝世风华。 呆愣中,清渊已走至她身前,见她微微失神,忍不住笑道:“好看吗?” 这一笑更是惑人心神,如繁花次第开落,“好看!当然好看……” 当真不负妖孽之称,荣姮难得心口如一地称赞一个人,说着把手中的海灯递给他,“那什么……听说是当地习俗,试试?” 清渊看着她,眸中光华流转,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他粲然一笑,接过灯,对着上面那幅鱼游碧海图研究了半晌,才道:“画得……还可以,你把我哄出来,就是为了放海灯?” 这回阿修可不乐意了,板着一张脸严肃道:“鱼妖哥哥,这可是阿姐亲手做的,还是第一次做呢,我都没有,你不可以太过分哦!” 哼!阿姐都没给自己做过海灯,他还嫌不好看,真是太讨厌了! 本来荣姮听到清渊的话就有些尴尬,但心里想着反正他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也就看开了。阿修倒好,这傻小子,全给抖落出来了…… 清渊看了眼她无奈的表情,眼底含了几分笑意,“亲手做的?嗯,我喜欢。” 又来了!这温柔攻势也是百用不厌啊!好,我失明了,看不见……荣姮抬头望天,这天真好看,蓝汪汪的跟块水晶似的。 不好意思,说的啥,没听见。 不理会装聋作哑的某人,清渊俯下身放灯入水,那认真的模样也很好看。 点燃的海灯随着风势和海浪飘向远方,远方有多远?它又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或许能到达尽头,又或许,一个浪头打下来,就葬身海底了。 那些走过的风景,没人看到,没人记得,生命的孤独亦在于此。 日光照耀下的海面熠熠生辉,看着渐行渐远的一盏孤灯,荣姮突然觉得悲伤……莫名的悲伤,应该多做两盏的,一个太孤单了。 再不济,她在上面多画条鱼也好啊,省得形单影只。 荣姮忍不住叹了口气,海灯也会觉得无聊吧,一路上都没个说话的伴儿。 再看清渊,他还保持着放海灯时半蹲的姿势,白衣委地,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心情很好,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远处的海灯。 荣姮伸手要扶他起来,却听他低声呢喃道:“终于等到了,属于我的海灯。” 那声音极低,仿佛怕惊醒美好的梦境,带着点可望不可即的绝望和念想,沉湎在其中却又清醒着洒脱。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心脏很疼。 寻了一处较高的礁石坐下,荣姮托着下巴看着远处的海出神,清渊也坐到她身边,两人看着海,不说话,有一种现世安稳的闲适平淡。 海边,阿修光着小脚丫子跑来跑去地玩,踢踢水,时不时发现漂亮的海螺和贝壳,便献宝似的通通拿给荣姮看,眼巴巴地求表扬。 见他乐滋滋地跑开,清渊笑道:“这孩子,对你倒是掏心掏肺得很。” 荣姮心下一动,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若有所思道:“赤子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计较得失多了,自然也就没了。” 清渊一怔,转头看她,复而笑道:“你倒看得通透。” 又是莫名其妙的感慨……荣姮摇摇头,也不细究,反笑道:“哪里?我这个人呢,向来斤斤计较,就比如,你听了我一个故事,现在也该还了吧?” 清渊失笑,“你想听什么?我这些年四处游历,倒是知道些奇闻异事。” 要讲故事吗?阿修突然从两人身后冒出来,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一把扯住清渊的袖子,现在倒不害怕了,“鱼妖哥哥,我想听你的故事。” 在他的认知里,清渊等同于鱼妖,清渊的故事就是鱼妖的故事…… 荣姮也想听鱼妖的故事,但是,此鱼妖非彼鱼妖。 一把将阿修拉到自己身边,哄道:“阿修乖,好好听故事啊。”又低声对清渊道:“没关系,随便编一个哄哄他就好,这孩子,执念太深,没办法。” 清渊笑笑,“你敢说你就不好奇?拿个孩子当借口,真是……” 荣姮继续看天,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而已,“你讲不讲?不讲我们可走了。” 孩子心性,清渊笑着摇摇头,“故事很长……” “不着急,慢慢讲,我和阿姐有很多时间的。”阿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打开递给荣姮,邀功道:“阿姐,你尝尝!花婶家的点心可好吃了。” 嘿,这孩子,很贴心呀,荣姮摸摸他的头,“乖!” 然后……两人一起吃着点心听清渊讲故事。 “你们可知道南海的最南边是什么?” 俩吃货摇头,海的那边是啥咧?不会还是海吧? “在南海尽头有处孤岛,那里生活着一群鲛人,也就是你们眼中的鱼妖。其实,所谓鱼妖,不过是与凡人稍有不同罢了。” 阿修突然道:“哪里不同?会吃人吗?” 清渊看了他一眼,笑容温和,“是啊!尤其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孩子了,皮薄肉嫩。”然后接着道:“他们有灵力,如果离开岛,灵力便会受限,一旦擅用,必遭反噬。所以族规第一条便是:不得出岛!” 听到前半句,阿修吓得手一哆嗦,糕点掉到地上,吃人? 荣姮若有所思,“其实是不想岛中人与外界联系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是,一生都困在一座岛上,那不得疯了呀?要是我,绝对得逃出来。” 清渊看着远处的海,叹了口气,“是啊!会疯的。一对夫妇实在好奇外面的世界,便偷了族中的宝物打开了结界,然后流落到了一个渔村。那里民风淳朴,他们就以为人都是这样的,便少了防备之心。” “再后来他们到了一座城,那里很热闹,两人便住了下来,以卖珍珠为生。” 阿修把先前吓掉的糕点拿起来,好奇道:“珍珠?是鱼妖的眼泪吗?” 清渊反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拿自己的眼泪来赚钱吗?” 阿修想了想,摇摇头,阿姐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生活在海中的人,自然懂得如何养出最好看的珍珠。后来,因为生意太好便遭了嫉恨,被那些珍珠商人设计赶出了城。那日正是月神祭,极阴之时,灵力失控,却不料被附近居民发现。那男子用灵力将妻子传送到最近的河边,但是因反噬再也无力反抗,被众人抓起来,当成怪物活活烧死了。” “烧死了?那些村民也太坏了,他们还没吃人呢。”阿修皱皱眉,双手托着下巴,很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把自己一起送走呢?” 好不容易自由了,太惨了…… 面对未知的恐惧,人向来喜欢暴力摧毁,荣姮敲了敲他的脑袋,“笨啊!都说了灵力受限,当然不够送走两个人。” 清渊垂眸,看不清情绪,缓缓道:“并非不够,是不敢冒险。他的妻子有了身孕,在河中产下一个男婴,灵力散尽,也去了。” 这故事太悲惨了,阿修听不下去了,把糕点往礁石上一放,就去玩水了,顺便多捡些海螺给阿姐做风铃。 原来鱼妖过得那么惨,他决定了,以后要对鱼妖哥哥好一点。 荣姮心里一紧,牵着他的衣角,问道:“那个孩子呢?有没有活下来?” 清渊神色微暖,目光遥远,似乎透过时光深处,亲眼看见了那一幕:无辜受难的夫妇,支离破碎的家,还有一出生便是孤儿的孩子。 “当时有一对年轻夫妇经过,因膝下无子嗣,便收养了这孩子。” 荣姮心下一松,又忍不住问道:“他们对他好吗?” 清渊微微一笑,“视如己出,可惜好景不长,在他十岁那年,那对夫妇相继因病过世,他便被族人赶了出来,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妹过来送他。其实,他知道,小妹的病并非天生,只怪生在那样的家族。” 他语气顿了顿,又接着道:“流离三年后,岛上的人找到了他,把他接了回去。可后来,他还是离开了岛,一个人四处游历,想要走遍他父母没有走过的地方,看遍他们没有看过的风景。” 故事讲到这里就终结了,清渊释然一笑,却见荣姮看着他出神,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荣姮突然笑了笑,无比认真道:“我想抱抱他呀,一个人,那三年要怎么过?” 清渊一怔,眸中情绪变换,有孤独,有怀念,还有……失而复得的欢喜,复杂到用尽了一生悲欢,最后笑着打趣道:“那三年,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一个不经意开始却匆忙结束的故事…… 话音刚落,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到他怀里,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她在耳边轻声道:“若是在他十岁那年遇见,我一定把他带回家去。” 清渊弯起嘴角,轻轻回抱着她,是吗?那阿灵,你何时才会认出我呢? 没关系,我等着你,等你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