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还未结束的时候,清渊便带着睡眼惺忪的荣姮先行告退了。 夜色浓重,昏黄的宫灯映出微微的暖意,雨还未停,丝丝缕缕般绵密,青石铺就的地面积了少许雨水,泛着明灭的亮光。 守在殿外的宫人忙奉上雨具,清渊接过竹伞,扶着荣姮的肩膀,转身对送出来的荣昭和祁雍道:“清渊与阿灵先行一步,二位请回吧!” 祁雍看了眼荣姮没说话,荣昭点点头,示意他们先走。 清渊也不推辞,便带着荣姮往宫门外去。 还未行几步,走廊处一小太监疾步走至二人身前,恭声道:“陛下吩咐奴才传话,雨势未减,诸位贵人可留宿宫中。” 许是宴会上多喝了些酒,荣姮觉得头晕,便一直靠在清渊身上,此时听到小太监的话,便皱了皱眉,她才不要住宫里! 睡意袭来,脑袋无意识地在清渊肩膀上蹭了蹭,说不出的眷恋,现实与梦境重叠,她喃喃道:“回家……不怕!我们回家……回家……” 清渊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笑容温柔似水,“好!我们回家!” 寂静的街巷很是冷清,雨声淅淅沥沥,像催眠曲,忙碌一天的人早已进入梦乡。有家酒馆的小二伸头往外看了眼,挂起打烊的牌子,也关上门户睡觉去了。 风起酒帘动,酒馆屋檐下悬着的灯摇摇晃晃,似乎预示着不平静的夜。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戴着斗笠的少年,黑衣佩剑。马车的速度虽快,却丝毫不见颠簸,可见车技之高。 沉沉夜色里突然响起一阵利箭破空之声,“砰”的一声脆响,酒馆的灯应声而落,摇曳的烛火被雨水浇灭,本就晦暗的街巷此刻漆黑一片。 赶车的少年目光一沉,一把扔出斗笠,打落飞向马车的数支冷箭,飞身跃下马车,“唰”的一声拔出长剑,面色凝重地立于马车前。 黑暗中三三两两走出一些人来,或持□□,或执软鞭,或使铁锤,或用弯刀……皆是江湖人士的打扮,从气息上判断,一看便知是高手。 少年目光一凝,他家主子可不曾得罪过江湖人,若非寻仇,便是有意□□。 正思索间,马车里响起一道极富磁性的嗓音:“长安!”车帘被挑开,紧接着走下一个身姿修长的白衣男子,恍如谪仙般的容颜染上一丝愠色。 “莫惊醒她,守在马车旁,不要离开半步!” 手持□□的俊秀少年上前一步,横枪而立,沉声道:“有人花重金买你们的命,猎魂门虽非正派,却也懂得江湖规矩,如今便让你们死个明白。” 待看清那白衣男子的长相,顿时一惊,“清……清渊公子?” 清渊撑着一把竹伞,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竹伞的骨架,如玉容颜看不清神色,却让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生气了。 “独行江湖落云枪,徐落,你这些年长进了不少。不过,猎魂门何时连四大世家也不放在眼里了?居然堂而皇之地截杀涯城纪氏,真是有出息!” 徐落收回□□,俊秀的面容闪过一丝愧色,“徐落不敢!公子大恩,没齿难忘。此次猎杀雇主并未言明公子身份,徐落这便回禀门主,中止交易!” 似有些惋惜,清渊轻轻一笑,颇为怀念道:“当初指点你枪法全是阿灵的主意,她若知晓你今日所为,怕是再也容你不得,罢了,多说无益。” 猎魂门为江湖邪派,门下高手云集,死在猎魂名单上的人不计其数。若是她知道,当初那个善良倔强的少年入了猎魂门…… 提到阿灵,徐落突然单膝跪下,眼眸明亮,“公子知道阿灵在何处?可否告知?自云溪一别,徐落寻了她整整九年,却始终无半点音讯。” 九年吗?确实够长的,清渊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很是伤人,“或许云溪一别,她就没打算再见你,一个有心躲藏的人,你又怎会寻得到?” 徐落闻言,眸光黯了黯,不再多问,带着猎魂门的那些高手离开了。 荣姮从车上下来,刚好看见徐落远去的身影,那柄长枪倒是让她生出几许欢喜来。 “这样就解决了?兵不血刃,高手!” 见她下来,清渊将伞移到她头顶,“睡醒了?下来做什么?” 未等她答话,突然将伞往前一倾,竹伞带着内力旋飞出去,“叮叮叮”打落一地泛着紫光的银针,明显是淬了剧毒。 不过瞬间,又凭空出现一群黑衣人,除了一双眼睛,全身都藏在黑色的夜行衣中,将马车旁的三人团团围住,功夫与杀气都远超上一拨人。 除了猎魂门,果然留有后招!唯有死士才有这种浓重的杀气,对所有生命,包括自己都淡漠到极致的杀气。 但凡世家大族都会豢养死士,当初纪家旁支追杀他时,动用的,便是其中的一小分支。死士出动,即便全军覆没,也会令对方有所损伤。 清渊不敢轻敌,将荣姮护到身后,沉声道:“长安!保护好她。” 长安应声而动,戾气尽显。被护在中间的荣姮冷静地看着众人厮杀,脑子飞快地转动,谁才是幕后之人?刺杀的动机是什么?是皇帝,还是…… 那些死士武功虽高,却只为消耗清渊的功力,出招狠辣,然未下死手,目标显然不在他。因此,她在两人的护佑下竟也没伤到分毫。 不过,荣姮总觉得,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一阵尖锐的笛声骤然响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十分诡异,黑衣人出招愈发狠辣,不复之前的拖延姿态,清渊心神一凛,速度也快了起来。 这边,荣姮突然捂住脑袋,痛苦地弯下腰去,头好疼!笛声不住地在脑海中盘旋,忽高忽低,冗杂的记忆齐齐涌来,绝望、孤独……所有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她似乎又看见了手持乌黑骨笛的那个人……是她?! 长安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挥剑击落面前黑衣人偷袭的银针,回身扶着她的肩膀道:“灵姑娘!你怎么了?” 视线渐渐模糊,她听见有人在说话,却不知道说的什么。 听到长安的话,清渊招式一顿,随即更加凌厉,扫退黑衣人的攻势。见荣姮久久没有回答,硬生生受了黑衣人一剑,退回她身边。 见清渊过来,长安便代替他的位置,对付那些黑衣人。 恰逢笛声转入低音,荣姮意识稍微清醒了点,便听见清渊急声道:“阿灵,阿灵!”清渊?她还没见过他急成这个样子呢! 待看到他肩膀上那道极深的剑伤,莫名心疼,她自己最怕疼了,伤在别人身上,看着便觉得更疼,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很疼啊?” 见她清醒了些,清渊摇摇头,“不疼!你刚才怎么……” 话还没说完,荣姮突然一把将他推开,惊呼一声:“小心!” 风声袭来,“噗嗤”一声,短箭刺入左肩,好死不活正是上次受过剑伤的地方,还没好彻底呢?这下又得旧伤复发了。 荣姮顿时倒抽了口凉气,疼死了! 她能感觉到短箭刺入时冷而锐利的痛感,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剧毒腐蚀皮肉骨髓的缓慢过程…… 忒不要脸了,身为死士,暗中偷袭也就忍了,居然还淬毒!啊……疼疼疼! 笛声转入高音,荣姮意识又开始涣散,还是对扑过来的清渊道:“这群笨蛋死士,太差劲了,好歹看准了再发,殃及池鱼,真是蠢哭了……” 清渊怔了片刻,迅速点住她周身穴道,防止毒素扩散,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抱着倒下的人,眼眶一红,杀意顿起,雪白衣袖一挥,强大的灵力瞬间将偷袭那人的筋骨化成粉末,碎骨之痛甚于死。 她痛,他便要伤她之人痛不欲生!死?太便宜了…… 笛声骤然停下,灵力所及,有人闷哼一声,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一道怒极的声音道:“长安!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过!” 长安闻言,剑上带着七分的灵力,再无顾忌地大开杀戒,如浴血修罗。剑气所指,血流三尺,尸骨遍地,无一生还。 若是他们早些施展灵力,便不会是如今这局面,反噬而已!既然敢伤主子的人,就算永堕极寒之渊,他也要杀光这些蝼蚁! 灵力反噬,施展者越强,反噬便越严重。 清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伸向荣姮左肩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飞快地拔出短箭,手指挑开衣襟,皮肉翻卷的伤口赫然闯入视线,心口猝不及防地抽痛起来。 掌心凝聚一团浓郁的青色灵力,缓缓贴向伤口,却被一股极寒之气反弹出来。 清渊皱了皱眉,俯身将冰凉的唇贴上伤口,将毒尽数吸了出来,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直到血液的颜色变正常,才道:“长安!止血药!” 杀尽死士的长安也一身是伤,不过那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愈合,此时闻言,紧皱着眉头,“主子,我们的体质并不需要伤药,没有准备。”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语速极快道:“去找灵女!她的灵力有治愈再生的功效。” 毒素未必清除干净,灵女一脉向来拥有至纯至净的灵力,必能保她无恙!想到这,清渊将自己的外袍裹在荣姮身上,将她拦腰抱起,便要往荣府去。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夜色中三人并驾齐驱,向着马车的方向而来。墨袍沉寂幽冷,红衣张扬不羁,紫裙高贵优雅,无一不是面带忧色。 老远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待看清满地尸骨,三人顿时心下一惊。 清渊一身鲜血,怀中抱着荣姮,护卫长安持剑护在二人身前。祁雍最先跳下马,直接奔到清渊面前,看着昏迷不醒的荣姮,心中又怒又痛。 到底还是来晚了…… 荣昭随即跟上,寒声道:“是谁伤的她?”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眸此刻寒如利剑,身上有抑制不住的杀气,显然已怒到极致。 谁动的手?清渊大概也猜到了些,看向祁雍的眼神如深海涌动的暗流,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月都能豢养死士的家族虽多,但希望涯城纪氏缺席月神祭的极少,幕后之人的身份不难查。只是,为何连阿灵都不放过?” 荣昭面色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场无言的交锋,三人各怀心思。 寒藻快速走上前,看了眼荣姮的脸色,目光微微一沉,镇定自若道:“救人要紧!带她回去!我能救她,快!都愣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