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长乐街上人群熙攘,完全没有一丝厮杀过的痕迹。 小二摸着脑袋往屋里走,曲老头这巴掌打得也忒重了吧,他哪知道檐下的灯这么不禁吹?碎就碎了呗!居然还要扣工资?黑心的抠老头! 说来,昨天的雨是大了些,他见外面挺黑,便想着与走夜路的人行个方便引路,也就没有取灯。怎么就碎了呢?大概是那灯寿命到了,唉,生死有命。 看来这个月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摇摇头,转身去招呼客人。 此时的荣府拢月阁,屏风幽静,炉香袅袅,月灵花清冷奇异的香气一点点晕开。清渊一袭素白长袍,面容略显清瘦,站在窗前出神。 寒藻从屏风后转出来,目光幽然,默了半晌,才道:“鲛族第二十三代灵女寒藻,见过尊者大人!”躬身行礼,说着奉上手中的流珠紫珮。 通体晶莹的羊脂玉,玉心隐隐紫气流动,可见古老繁琐的“灵”字。鲛族文字,有别于南域及中原的通行文字,非我族人不得浮现,非我族人不得相护。 正是阿灵,也就是失忆后的荣姮,一直带着的那块暖玉。 清渊转过身,接过玉佩,看着与荣姮极为相似的脸,心中有些明了。 初见时,荣姮身上就带着这块灵女的玉佩,两人又生得如此相似,便是他第一眼也认错了。后来用灵力探知,才发现她体内并无灵力之源,反倒有一股极寒之气,唯有极阴之体才能孕育如此纯正的寒气。 她,并非鲛族,也并非人族,而是同时拥有两种血统。 这一代的灵女也是同时拥有两种血统,不过刚好继承了上一代灵女的鲛族血脉,因为天生就有纯净的灵源,且为极阴之时出生,灵力之盛远超历任。 她们……或许有血缘关系。 “不必多礼!”清渊伸手虚扶一把,姿态说不出的尊贵优雅,目光落在屏风后的软榻上,脸上带着一丝担忧之色,“她怎么样了?何时会醒?” 提到荣姮,寒藻脸色微微柔和了几分,“余毒已清,伤口开始愈合,若不出意外,今日便能醒。” 顿了一下,又道:“她体质比较特殊,两次重伤皆在左肩,怕是会留下什么隐患,只能等醒后再观察。” 她虽不知荣姮为何成了阿灵,也不清楚荣姮与尊者大人到底是何关系,却明白他是极其在乎荣姮的,即便灵力反噬,也要护其周全。 昨夜她带荣姮回府,他命自己的护卫长安回别院休养,自己却不顾重伤跟了过来。灵力疗伤最忌外界干扰,整整一夜,他守在拢月阁寸步不离。 以他堂堂鲛人族尊者的无上地位,能做到如此地步,确实让她惊讶。 “体质特殊?你是指她心口的寒气?”清渊问道,那团寒气似乎阻扰他注入灵力,但寒藻就可以,是不是说那团寒气不排斥灵女一脉的灵力? “是,也不是。”寒藻目光清明,冷静分析道:“体质特殊是因为她的感知度高出常人甚至鲛人,色、声、嗅、味、触极其敏锐,尤其是在痛感上,常人一分痛,在她那里便是十分。那团寒气似乎在保护她,却又好像在蚕食她……。” 或许……她是那团寒气的宿主,同命相连,也因此体质异常。寒气似乎很强大,极可能有意识,也就是对外界力量的自主辨识。这种自我保护感,在她渡灵力时便感受到了,而且比第一次更明显,也更令人捉摸不透。 鲛人的灵源会有意识,但是,很明显荣姮不是鲛族之人,她体内不可能有灵源。那么这团寒气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荣姮自己又知道多少呢? 对于寒藻的猜想,清渊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平静道:“荣家人应该比较清楚,还是先等她醒来再说吧,毕竟……我们的身份,还是谨慎些好。” 一个是鲛族灵女,一个是鲛族尊者,提到自己的身份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过了许久,寒藻才道:“是牟湮长老让尊者来的吗?” 清渊将玉佩还给她,不疾不缓道:“不是。回浮悬岛前,我是涯城纪氏的嫡长子,名义上。月都此行,只为出席月神祭并观太子殿下的登基典礼,没有尊者,只有纪家家主,日后称我清渊便好。” 荒泽说过暗中保护,大概是不想让她知道。他这些年游历中原,已许久未曾打理族中之事,现下不过是站在故人的立场,仅此而已。 关于阿灵,他总觉得还有许多谜团未解,而这些隐隐让他觉得不安。 浮悬岛族规素来严苛,怎会允许灵女出岛?或者这些都和阿灵有关。顿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既是本族灵女的信物,怎会在她身上?” 其实,他更想知道这两人的渊源。 阿灵虽非鲛族之人,却能看懂鲛族文字,没有灵源,心脉处却有一股纯净的紫色灵力护着。紫色灵力甚为罕见,几乎只有灵女一脉的后人才会有这种机缘。况且,那些灵力在逐渐消散,显然是由外渡入,而这个人应当是寒藻无疑了。 那么,灵女出岛所为何事?又或者……灵女一脉尚有后人遗存。 寒藻还未言语,这时,一个放荡不羁的声音从拢月阁外传来。 “是啊!我也想知道这位灵女姑娘为何与我妹妹长得别无二致?而且,还戴着我妹妹自幼便不离身的玉珮。”走进来的荣昭依旧红衣艳绝,俊眉斜飞,眼眸如电,说不出的风流艳逸,然后扭头向外道:“爹,你说是不是?” 紧接着进来的是荣归锦,一身家居常服,平添了几分烟火红尘的气息,面色和蔼,轻捻长须,看起来很像个儒生,瞅了眼荣昭,训斥道:“没规矩!” 荣端跟在他身后,穿着一袭卷叶纹织锦青袍,十分规整,眉目俊朗,温文尔雅。见荣昭依旧我行我素,无奈地对他摇摇头,“正事要紧,还不过来?” 见三人都到齐了,寒藻笑了笑,“也好,我就一次解释清楚,省得再麻烦了。” 众人就座,荣端沏好茶水,看了寒藻一眼,“从涯城讲起吧!我也有很多疑惑。” 寒藻拿出另一块玉佩来,上好的羊脂玉,同样雕成月灵花的形状,下坠青色流苏,将两块玉佩一起放在桌子上,除却流苏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月都荣氏以占卜起家,大祭司更是多次主持月神祭,想来对浮悬岛并不陌生。寒藻远道而来,只为寻人,这两个玉佩可以互相感应。涯城长街初遇时,我便用灵力幻化出引灵蝶跟着她,气息相连,祸福同感。” 荣端道:“所以,你去落叶山是为了找她?为何我赶到时只见你一人?” 寒藻伸出手,指尖萦绕一丝紫气,旋即消散,“落叶山设有迷障,只针对灵异者,引灵蝶也穿不破。寻到她时是在一处山崖下,我用族中禁术救了她,以流珠紫珮为引,所以我的玉佩会在她身上。” 顿了顿,又道:“这时又来了一拨黑衣人,我便将他们引开了。但是由于反噬,灵力渐失,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幸好你来得及时。” 荣昭皱眉,“又一拨?和伤了姮儿的不是同一拨人?” 荣端点点头,“自然不是,后来那拨人是纪家旁支的死士。姮儿的玉佩大概是打斗的时候丢在那的,我故意放出风声,将祸水引到纪家,带着寒藻回月都,便是希望暗中之人放松警惕,姮儿便也安全许多。” 阿朝从涯城传来消息时,他便想到所谓的灵姑娘可能就是姮儿。 “你和姮儿……究竟是何关系?”荣归锦盯着寒藻,愈发想不透了。 这句话一问出,所有人都看着寒藻,清渊也不例外,其实这答案再明显不过了。世间容貌相似者本就极少,更何况她的态度,寒藻突然笑了笑,认真道:“放心,寒藻绝无伤害她之意,只是想见见她。” 自由也好,人间烟火也罢,不过一时新奇,心之所向,即是归处。 此行只是想见见姮儿,她唯一的妹妹,从未谋面却时时牵挂的妹妹。 荣家父子都明白她的意思,不愿说出,却也不隐瞒,而是以这种方式来隐晦表达。那么……她当真是和姮儿有血缘关系了?!惊讶,却也不是太惊讶。 清渊在一旁不语,心里却很是感慨,荣端在不清楚寒藻身份的情况下,贸然将她带回来,多少是为了荣姮的安全。 而荣归锦与荣昭,甚至于连祁雍都知道她不是,却没有一人点破,又是为何呢?难道只是笃信她不会伤害阿灵? “她失忆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所有的记忆,除了她的名字。” 荣家父子皆是一愣,他们还以为姮儿是为了迷惑幕后之人,难道竟是真的失忆? 寒藻也是有点惊讶,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像失去记忆,族中秘术也不会对她的记忆造成损伤,“失去记忆……是伤到了脑袋吗?” 清渊摇摇头,严肃道:“是被人封住了,或许是不想让她带着那场刺杀的记忆回月都,或许她见过幕后之人的真面目,又或许是不想她以荣姮的身份存在。无论哪种,都说明是个熟人,所以她才没有防备。” 他大概也猜到八九不离十了,对于荣姮来说,能让她不生出防备心的不会太多。只有对最熟悉的人才会卸下防备,也只有最熟悉的人,才会给你致命一击。 荣家父子默然,最不设防的人,姮儿那丫头看着随性自然,却是极少与人交心。一旦有放在心上的人,便不会轻易改变,倾心相待。 话音刚落,一片默然。 荣昭突然起身向外走去,“你们聊吧!姮儿也该醒了,我去珍馐坊给她买茯苓酥,这丫头整天就知道吃。” 屋里摆了一堆茯苓酥呢!三公子的眼神真不好使。 清渊笑而不语,这世间最了解荣姮的,莫过于荣家父子,而最了解荣姮软肋所在的,莫过于荣昭。 可是,她的软肋,为何偏偏是那个人呢…… 荣归锦与荣端也起身离开了,聪明人向来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寒藻的目的也好,清渊的身份也罢,都与他们无多大干系。 他们要的,只是荣姮的平安,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