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华大夫到了。”玉霜的声音响起。 “让华大夫看看你的伤。”程习习心疼地抚摸程戈的脸。 华大夫早已在厅堂候着了。程习习忙迎上去问好,恭敬地行了礼。 华大夫本名华悠南,祖上和程家有些渊源,因此程习习喊他一声“伯伯”也是应该。 华大夫家住城南门口,经营一家医馆,因着医术高明,颇受人尊重。他悬壶济世,乐善好施,碰上没钱的病人,也照样尽心医治。华夫人虽每次都嚷着华大夫败家,但碰上家里揭不开锅的穷病人,她却也总是送些米面出去。 程夫人在世时,华夫人常来程府串门,那段岁月在程习习的记忆里很美好。华大夫一家都是心善的人,也是程习习心里真正尊敬的人。 华悠南给程戈看诊。 “不碍事,都是些皮外伤。这是外敷的药,我再开些补血养气的汤药。喝了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华悠南提笔刷刷写着药方。 程习习接过药方,仔细看着,询问道:“华伯伯,这药方再加一味山参如何?” “近来南边的路不通,很多药材已运不进来了。程戈少爷年纪还轻,可省掉这一味药。” “南边?难道是南疆形势起了什么变化么?”程习习一惊。 “家国大事,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等小民又怎会知道。”华大夫显然不愿多谈。 程习习暗自思忖,她想起那袭染血的云锦,京城的富贵人怎么回来到广宁这样的北边州县,而且还带着满身的伤痕。 华悠南突然道:“程小姐,只要城不破,你关起门来就是,千万不要乱走。” 程习习听到华大夫关切的话语,不由动容道:“大乱之中,道路必定不通。若是药材吃紧,华伯伯尽管直言,我程家还储备着些。 华大夫露出欣喜的神色:“如此甚好,华某先替全城百姓道谢了。” 程习习诚挚地说:“侄女不敢受,不过是报答老伯为我们说的那些公道话。” 华悠南想起程铮海的葬礼上,程家宗亲想瓜分家产的那副吃相,确实难看。自己一时看不过说了几句,才使得他们灰溜溜收起了多余的心思。 华悠南心里叹道,程铮海确实走得突然,这双儿女偏偏太小,更何况程习习一个女孩子又能顶什么事呢?好在程家和任家有了婚约,等三年孝期一过,她好歹有个夫家傍身,到那时程戈也大了。 华悠南当然不知道广宁知府任家私下托人来“探望”程习习,要她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他想起程习习在葬礼上,将程戈当做主事人的做法,不由暗暗点头,这家有了男丁,便有了一家之主,其他人抢夺财产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程习习命人拿了诊费,又准备了厚礼,着人驾着府上的马车将华悠南送回去了。华夫人听丈夫说了程府的事情,倒十分欢喜程习习的为人。华大夫膝下一双小儿,端得一副好相貌、好品行,饶是如此,华夫人也时常遗憾没生女儿,平常见到可爱的女孩子总是想亲近些。此是闲话,暂且不提。 月亮升起来了,程家大院各处已点燃烛火。 程习习亲自帮程戈清洗了伤口,敷上药。又催人将参汤端上来,一口一口喂程戈吃了。这时送华悠南回去的仆人已回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程习习命人将弟弟的汤药多煎了一份,说要备着。又查看了华悠南送的瓶瓶罐罐,都是些跌打扭伤的药膏,于是一一收了起来。把事情料理完,已到了饭点。 “少爷的饭食要清淡。我的那一份也不用另外准备了,和少爷的一样。端到房间给我。” “姐姐,你不和我一起吃吗?”程戈见姐姐要走,有些舍不得。 正说话间,一阵疾风,一黑衣少年转瞬已到身前。 “崔大哥!”程戈高兴地喊。 崔护看程习习也在,有些尴尬地站住了。 “你和崔护一起吃,我还有事情呢。” “哦——”程戈乖巧地松开了拉着姐姐的衣袖。 程习习淡淡地看了一眼崔护。 崔护躲开程习习的眼光,轻咳了一下。下午程戈被带走,他原本是可以阻止的,但是他没有。 程戈小孩子心性,全然没发现崔护和姐姐间的怪异,连喊着饿,直招呼着崔护上桌。 程习习没有忘记自己屋子里的血衣男子。男子救了她,她自然会尽自己的力量报答他。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人追踪到男子的行迹。一个躲避追捕的人,不适宜出现在任何地方,或者说不适宜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里。因此,程习习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包括程戈。 “玉霜,累了一天,你也下去吧。”程习习的声音没有波澜。 “是。”玉霜将饭食摆放好,便下去了。 程习习掩好门窗,对着黑黝黝的房梁轻喊:“喂——你——还在吗?”她眯起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感觉身后起了风,程习习一回头,男子已站在了她的身后。 程习习朝他行了一礼,口中说道:“怠慢了。” 男子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没想到一武夫的女儿会如此多礼。他以为她会和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呢,这样一看,她和她们一样麻烦。 程习习哪知道他心中不满的是这个。原本只想他身份肯定富贵,自己最好不要得罪她,麻溜送走,此后两不相欠。见他两道粗粗的眉毛挤在一起,还以为他是嫌自己无视了她。 程习习忙招呼他坐下来,盛了碗参汤给他。自己就着汤罐喝起来,哪知道汤还烫着,程习习当着男子的面又不好意思吐,只得挤眉弄眼地把汤喝下去了。程习习抢先喝一口汤,想证明这汤没问题,京城的官员家里不都是这么做的嘛。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还不待人看分明,那笑意又沉入墨似的瞳孔。他一路上根本顾不上吃饭,如今面对着一桌子饭菜,也实在饿了。 只有一副碗筷,于是程习习就端着汤罐一口一口地啜着汤,并不动筷,她要留给他。更何况,两个人吃饭和一个人吃饭剩的饭菜数量不同,程习习还是担心露马脚。她发现男子虽然形容狼狈,但是吃相仍然非常优雅,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 “咳!”男子放下汤盅。 程习习挪开眼,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任谁被发现在偷窥,也总是会不好意思的。 “你不吃?”此时他也发现了只有一双碗筷。 “我吃过了。”发现自己说的谎太蹩脚,程习习又讪讪地补充,“我吃糕点。” 男子不再推辞,他现在确实需要补充体力,顾不上和这位大小姐作君子范。不过,他在饥饿中猛然进食,不宜吃太多,于是没吃几口也就放下了。 “这是伤药。你——可以自己弄吗?背上有没有伤?”程习习将剩饭剩菜收拾在食盒里,把药匣子摆在桌上,她命人多煎的汤药正温温地散着热气,“药温正好,你快喝了吧。” 男子打开药罐,凑在鼻尖闻了一下,然后又盖上了瓶塞。 “需要帮忙吗?”程习习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男子的神情恢复正常,似乎为了答谢,抑或安抚程习习,他又从薄薄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我自己可以。” 程习习领悟到了男子的意图,有点受宠若惊,拎着食盒逃也似地跑出了房间。 “我就在房前,不走开。你好了我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