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帮我掩饰行踪。”不知什么时候男子已站在程习习的身后。 程习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和他很像。 男子眯起他好看的眼睛。 程习习朝着门外喊道:“玉霜,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找找东西。” 玉霜推门进来的时候,程习习正在满屋子翻着东西,书架掉落了几本书,床褥凌乱。 “小姐,你找什么呢?”玉霜目光闪烁。 “少爷还在武场吗?”程习习头也不回地问。 “今天……今天少爷没去练武。” “哦?” “下午的时候,二爷来看少爷练功。后来不知怎地,二爷就和少爷一起出门了。” 玉霜口中的二爷是程铮海的拜把子兄弟邓樵,他原是镇南镖局的镖师,后来娶了垚城营千总的女儿,托岳丈的关系,在垚城慕容家谋了个差事。 虽然慕容府家只是皇家的闲散宗亲,慕容家的子孙并未出任大官,但慕容家出了位得宠的贵妃娘娘。正因慕容家是闲散人,不在夏国的权力中心,皇帝对贵妃娘娘又更多了宠爱与信任。这样的慕容家,任谁也要给三分薄面了。 程习习未曾见识过慕容家的排场,但从二爷越扬越高的下巴里知道,外面的传言定是不假。 “怎么没人来告诉我?”程习习语气不善。 玉霜不知一向和气的小姐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撒气,疑心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玉霜偷眼看向程习习,斟酌着说:“奴婢本想去后院告诉您的,没曾想您已经先回来了。” 程习习冷然道:“本是在后院下棋,谁知一直有人在拍后院的门,想着隔壁邻居的黄毛小儿在打闹,吵得我心烦,便先回来了。” 玉霜心下一松,原先在后院听到打门声,他们出去查看却没看到人,心中总是不安,听程习习这么一说,她总算放心了。 程习习又说:“你去把少爷找回来。” “不帮您找东西啦?” 程习习似笑非笑地看了玉霜一眼,玉霜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瓢冰水,不敢再多言,小跑着出去了。 玉霜边走边回想着程习习的那一眼,觉得有些陌生,温和得甚至有些懦弱的大小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也许是我想多了吧——”玉霜喃喃着,又加快了脚步。 程习习打开门,环视着四周。地上掉落着腐烂的桃花,参差的树枝很久没修剪,池子里的鱼死气沉沉。这是程习习杂乱的院子,一如她现在的处境。 程戈不是不听话的孩子,断不会做出私自外出的事情。很显然,有人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弟弟。程习习心里一恨,指尖在门框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程夫人生小儿子程戈的时候染了病,身体一直没调理好,没两年就病逝了。此后程铮海一直没有再娶,可他是粗人,对于一双儿女的照顾总算不上细致。程习习就这么懵懵懂懂地长大了,什么治家处世,她一概不知。 程铮海在世的时候,仆人们还算规矩。程家的当家人一走,他们就涣散了。更何况,程家的管家徐图又出了远门,底下的人更有恃无恐了。无论在哪里,你要想让院子里的仆人无私奉献,那都是不可能的。人心,远比程习习小时候读的那些绘本故事复杂。 父亲临死的时候,对程习习说:“我走后,你就是家里最大的了。你要承担起做姐姐的责任,把弟弟抚养长大。”程习习泣不成声,她感到害怕,她害怕追着父亲跑的死亡,也害怕无法承担起父亲的嘱托。可程习习也知道,自己必须打败害怕,必须学会承担。 程习习的思绪被打断。 “姐姐——”程戈的声音里透着不安。 “你下午去哪里了?” 程戈“扑通”跪在地上,不语。 “去哪了?不敢说么?” “凝香苑。” “好呀!长本事了!”程习习气极了,拿起鞭子重重甩在程戈身上。 “啪”! 程戈身子一抖,受不住外力,一下趴在地上。 “直起身子来!” 程习习手上不停,仍挥鞭打着。程戈也算有骨气,除了第一鞭的时候哼了一下,此后便一声不吭。 玉霜只感觉那鞭子是打在自己身上,程习习每打一下,她几乎要跟着跳一下。程戈半被拐半被强迫地拉出去,她自然是知道深处的缘由的。正因如此,她才更是心虚。 程习习眼眶红肿,边打边骂着:“你热孝在身,竟去往那种下流地方!” 程戈见姐姐动了真怒,羞愧难当,跪在地上再不动。程习习除了第一鞭打得重,其余的看着势头足,打在身上不过两三分力。程戈只是九岁的孩子,饶是自小习武,哪真的禁得住不要命的鞭打。 程戈自然能感觉到姐姐手下留情,可非但没觉得轻松,心里却更堵得慌,只盼姐姐的鞭子更重些。 程习习的屋子里闹腾腾的,仆人们都竖直了耳朵听着动静。程习习一向温和,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姐如此盛怒的样子,不由心里转了几个念头。 “你知错了吗?”程习习停下挥舞的鞭子。 “知错了。”程戈哼哼道。 “程家男儿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一向敢作敢当!哪有你这样的懦夫?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错了吗?” “我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程戈的鼻腔里带着哭音,却大声喊道。 “去祠堂里跪着,今晚不许吃饭!”程习习扬着头喊,“吴妈?” 一位穿着衣裳素净的中年妇女越门应道:“小姐有何吩咐” “带少爷去祠堂。把门反锁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探望。” “哎。”吴妈答应着去了。 “玉霜,你去把华大夫请来。” 玉霜应声,疾步出门。 “桃儿,你随我来。”程习习朝后院走去。 正在扫地的小丫头答应着,连忙跟了上去。 凉亭里的棋盘仍在,程习习吩咐桃儿过去把棋盘收拾了。桃儿重重地将手在衣襟上擦拭过后,才伸手去碰棋子。桃儿是新进的丫头,一直干些洒扫的活计。 程习习说:“你收拾完棋盘,再四处帮我找找镯子。” 桃儿问:“是什么样的镯子呢?” “一只红玉手镯。你去另一边找找。”程习习边说边走往堆放花肥的墙角,面前的杂草上有一根发丝,这是程习习放的记号,若是发丝不在了,那便是有人来查看过。 程习习捻起头发丝,拨开杂草,飞快地扫了一眼,并未看见地上有血迹,她终于放心。 “大小姐,那边没有,这边有吗?”桃儿走了过来。 程习习故作失望神色,道:“先这样吧,以后帮我留意着便是。” 桃儿乖巧地答应了。 程习习携着她往祠堂的方向走去。远远看见吴妈守在祠堂门口,见到程习习来了,忙行了个礼。程习习示意吴妈把门打开,接过桃儿手里的白玉棋盘,又吩咐她们去厨房帮忙。 “让厨房准备些参汤,清淡些,给少爷喝的。” 俩人答应着去了。 程习习看见弟弟垂头丧气地跪在蒲团上。 程戈同样一身素服,只是白衣上已染上了点点血迹。他脸上稚气未脱,但双眉如箭,隐约看见利落的轮廓。程家儿女都生得一副好模样,本不稀奇。难得的是程戈骨骼修长,正是一副练武的好材料。 “来,陪姐姐下棋。”程习习轻轻柔柔地说着,跪坐在蒲团上。 程习习的棋艺是母亲传授的,程戈两岁时母亲便去世了,所以不曾认认真真学过下棋。只是平时偶尔陪姐姐玩玩,算是略通一二。 “这次我不让你了。” 程戈略惊讶地看了姐姐一眼,往常姐姐都会让他六子的。 “啪嗒”,棋子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在守孝,为什么要随二叔出去。” “二叔硬拉我去,我……” 程习习淡淡地说:“若是你不想做的事,就不要让任何人勉强你。” “嗯。”程戈若有所思。 “人与人弈棋,大多为求个胜负。棋盘简单得多,黑白分明。生活却不是只有黑白两种棋子。有些时候,有些人,他们要做什么,他们的衣服不会告诉我们,他们的名字也不会告诉我们。” 程戈默然。 “你不要存了害人的心思,但也不能不存防人的心思。若是你再像今天这般糊涂,姐姐和你就要给自己守孝了。” “姐姐,你是说……” “嘘——下棋要专心。只有心保持冷静清明,才能看清局势。该走哪一步,要思虑周详,你要为你的棋子负责。” 程戈迟迟不落子,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棋盘。 程习习与弟弟几乎同时落子,她微微一笑:“你输了。”程戈的棋已被围死。 程戈奇怪地问:“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要下在哪里?” 程习习摸了摸弟弟的头,说:“傻瓜,你是我弟弟呀……” “嘻嘻——” “背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我知道姐姐心里是疼我的!” 程习习叹了口气,将程戈搂在怀里,说:“戈儿,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会保护你的。” 程戈依偎在姐姐怀里,坚定地说:“我已经长大了,我也要保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