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一个回京搅弄风云的小郡王,祁斯遇更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子。车马侍从有三殿下准备,路上又有小杨公子打点,处处有人操心,处处有人照顾,她倒是落得清闲。
“咱们快出安南了吧?”小郡王一边剥着荔枝一边问道。
“是。今日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午时便就进春城了。”
祁斯遇掀开窗帘看了一眼随口感叹:“今日天阴的这么早,怕是要有场大的风雨。”
细微的破风声传来,祁斯遇和陈厌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按住了腰间的剑。“风雨已经来了。”陈厌撂下这么句话就拔剑跳下了马车。
只是结果同他们想象的并不同,“高手刺客”伤痕累累,拼尽全身力气冲到祁斯遇轿前就昏死过去。陈厌抬起刺客的头,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打破了他一贯的冷静。他话说的很慢,还带了些沉重:“主子,是个故人。”
祁斯遇掀起帘子并未下轿,却意识到了陈厌的失态。“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
“长平十三年,安南故人。”
长平十三年,是祁斯遇重回安南的第二年,也是她最担惊受怕的一年——她的秘密被外人知晓了,而这个外人还有着极高的本事,都国公祁哲追杀一年半才将他逼得跳入山崖,生死不明。
祁斯遇紧紧揪着衣角,又一脸平静地说:“阿厌,把他带上来吧。”说完她又转头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杨子书:“小杨公子,还要麻烦你请医师来我这一趟。”
杨子书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小郡王,此人恐是刺客,您还是莫要留他的好。”
祁斯遇轻笑:“小杨公子多虑了,就算他此时状态极佳,也只能同我打个平手,何况阿厌还在这儿。”
话已至此,小杨公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找了大夫又遣了各侍卫回去。
密闭的车厢无限扩大了陈桥身上的血腥气,浓烈的腥甜也扰乱了陈厌的思虑。他欣赏陈桥的身手,也同样担心着陈桥的身手。
一旁的祁斯遇也在纠结地盯着医师手上的动作。当年父亲的做法她虽不赞同,却也未多加阻止。毕竟相比一位初识的逍遥客,她更看重身边的骨肉至亲。可这三年多她每每思及此,都会感到愧疚抱歉。
不多时医师拱手下了车,偌大的车箱内只余下一对各有所思的主仆和一个昏迷着的外人。
“主子您真要留着他吗?”
祁斯遇点点头:“父亲追杀他那么久,他却能活下来。这样的人,杀了倒是可惜了。”
闻言陈厌微松口气,又问道:“不知主子要如何安置他?”
“就留在身边吧。待得近些,我放心些。”
“是。”
“其实这三年多,我一直当他死了的。”祁斯遇说着叹了口气:“听到他坠落山崖那一刻,我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隔了一天我才觉得解脱,觉得自己终于离开了头上悬着的刀。但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心里有愧,我后悔了。他还那么的年轻,甚至还未至及冠。他也有家人朋友,或许还会有个漂亮的姑娘在等着他回家……”
陈厌开口打断了祁斯遇:“主子不必如此,您也有苦衷。”
祁斯遇轻轻摇头,她了解陈厌,知道陈厌是天生薄情无法体会她的感受。“阿厌,你看着他,我出去看看月亮。”
不等陈厌答复,祁斯遇就掀开帘子坐到外面的草地上。她抬头看了眼天,复而低头笑了。理由找的匆忙,忘了乌云未散,别说是月亮,星星也见不到一颗。
陈厌拿着披风走到祁斯遇身旁。他不看月亮,只一心看着坐在草地上的主子。“傍晚天凉。”说着他将披风披在了祁斯遇身上,“陈厌的确不明白主子心里的纠结复杂,但我希望您快乐。”
“父亲用二十年把你培养成了一把忠诚的剑,可是阿厌,我不希望你也把自己当作一把剑。”祁斯遇拍拍身旁示意陈厌一同坐下,轻声说:“我们此番回去就是为了了结一切,你有没有想过等一切都结束了要做些什么?”
见陈厌没答话,祁斯遇又接着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流着相似的血,我们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正如你希望我快乐一般,我同样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褪去这冰冷的壳子,做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偏爱有憎恨的人。我们早晚都要换个活法的。”
陈厌破天荒地嘴角上翘露出个笑:“我有。我的偏爱是你,憎恨是你所憎。祁年,我本就是为你活的,你没必要替我考虑这么多。”
“不替你考虑替谁考虑?替嵘舅舅、陈瞬陈卿舅舅考虑?还是替当年枉死的那些家将忠仆考虑?”祁斯遇的话说的很轻,却句句带着血。“已逝的前尘无可追,我只能为当下眼前的人多考虑。”
陈厌沉默了,灭门之仇他从未有一日忘却。二十年前先太子蔺辰嵘造反,忠国公陈府作为太子母家首当其冲被株连,满门抄斩一个不留。是芸公主偷偷救下了他,还令人继续教授他陈氏无名剑法,让他过着和从前相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