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未羊初次见到高欢时以为她是个正常女孩能言会语。他认为她只不过瞧起来比班上多数孩子高了那么一头有余,而且生性还带点儿腼腆拘谨。几乎跟他刚来时的模样无异,只一个劲儿低垂头颅,像个闷葫芦一样闷声不响。尽管她腼腆拘谨,但她却知道从书包里拿出书本,翻开,默然低头像个学生模样看书、习字。再反观他自己,那时的傻大头自己只知道抠桌子、抠凳子、抠指甲缝、甚至鼻涕也照抠不误除此而外,几乎功能全无。
高欢瞧起来也十分爱好干净整洁,她扎一个小马尾辫,干净利落而毫不拖泥带水衣服穿得周周整整,鞋子洗得干干净净,书本纤尘不染。当然,单从手指甲即可看出俩人孰爱干净而孰最邋遢了。
不得不说未羊的弯长手指甲,总舍不得动刀动剪,像宝一样攒起来,攒够一定数量后就跟鬼指甲一样了,甚是黑人。他的弯长手指甲底部一般呈现板栗色,往最外围瞧去,颜色由浅变深,及至呈现出地地道道的锅底色来,因为里面填满了来不及清理的垃圾。而他也时常勤奋清理。他习惯交互用大拇指指甲清理,从小指头开始至大拇指逐个儿清理,一个不漏,公平公正待清理工作完毕后,整个指甲自然就接近清一色灰了。当然,还有些许狗屎印是浑然清不彻底的这是他多年的经验告知自己的,他心里一清二楚。
对于为何他善留如此长指甲一事,或许全因个人爱好,况且这点也构不成什么罪错为何不可?但倘若说是为了审美之故,或许大不敢恭维,至少对他那种境况的指甲而言。当然,他的长指甲却有个明显的自卫功能譬如抠破邻桌孩子的脸颊,鼻子,耳朵等这个功能他曾屡试不爽也是值得肯定的。
高欢的手指本来生得纤细修长,指甲留得也短。远远那么一瞧就仿佛刚手洗完一堆衣服那后的那般,白里透红,每个指甲跟每根指头搭配的完美无瑕。无疑正是一双未家村老年人公认的福气手相。素有这种手相之人,在未家村老人眼里,一般都是天生乖巧,聪明伶俐,长大后一辈子不愁吃穿,到了老年福气满满的象征。总之,用未家村方言来说,高欢的手是一副顶好的手。
高欢初次走进教室时,班里学生除了觉着她长得像未羊一样高了他们许多外,再无任何挑剔。首先呢,因为她人长得好看、耐看其次呢,她人又颇爱干净再次呢,她又温文尔雅,且礼貌有加贵有自知之明她自知自己不能言语,见面时,她不忘向大家弯腰招呼示好最后,一落座后她就低头不语,仿佛羞怯却又给未羊一种稀松平常的感觉。
如此这般,大家除了为她长得高而大感意外以外,便再无什可挑剔的了。但未羊倒是觉着多少有点不服,他想为何他自己非要经历一番羞涩别扭后适才恢复正常而她一踏入教室就几乎跟他一样安然无事。同学们也不大瞧她笑话,不大为难她。难道就因她跟他性别不一?
未羊如此想着,却也没少为高欢一身整洁清爽的相貌所折服。
没错,他瞧一眼高欢纤细白皙的手指后,便再也不敢直视自己了他瞧一眼高欢干净漂亮的红花鞋后,便再也不敢直视自己那双脏兮兮、大脚趾无处安放的漏风黑布鞋了严格说来已经是稳妥的破烂不堪他瞧一眼高欢背的绣花书包后,便再也不敢直视自己那锈迹斑斑的黑书包了他瞧一眼高欢一头清爽的秀发后,便再也不敢直视自己那蓬乱无收的麦草垛或鸟窝发式了。
总之,无论瞧一眼高欢哪处,都不免有种自卑感莫名袭来。蓦然失意地回首,他不知究竟怪自己是好还是怪母亲是好他使自己无端陷入此种两相矛盾的无奈中,断难自拔。俗语说的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此乃不刊之论。
5
高欢来到一年级一班后,被分到教室最后一排位置,和未羊同排。后排全为男生,又因大家皆忌讳男女授受不亲,连男生跟女生同排也照样忌讳,所以高老师专程找来一张旧桌,高欢便一人坐一桌。
一开始大家皆对高欢的说话功能一概不清。当然,她也从未向大家一展过她神秘的嗓音。因为高欢无同桌,无一朋友,加之自己也内向沉闷,所以自然不善主动与人谈天说地有时即便有那么三两个好动女生试着靠近她,试着进入她的世界,她也会将自己的心门严关死锁,将她们一一拒之门外譬如她们故意向她借橡皮擦一用,她也爽快地一借便了但总是点头示意,绝对不吭声。由此之故,那些学生多次示意皆讨不到她一丁半点的稀奇出来事实上,有时借来当真用了,有时也只是敷衍个样子物归原主时随便道声谢谢便了。
无论如何,高欢总会以点头示意,不漏声色。当然,有时她们好奇心达到时才会关心似地问一声她的大名,而她依然如此点头敷衍。于是,一来二去次数攒多了,那些学生便再也不拿她的好意当回事了,反而觉着她冷傲不可视,不易接近。渐渐地也便无人主动去招呼她了,自然她也就成了孤家寡人。她一人独坐于教室最后一排,孤零零无依无靠,乍一瞧就好像一座孤零零的小岛一样通俗来讲就像被整体遗弃了的一部分,浑然不合群。
大家尽管都晓得未羊不会言语,哑巴一个。但未羊好歹也和班上学生坐一起来着,无论如何还是有合群意向。
正因高欢身上重重的神秘特征,所以后来有一段时间未羊几乎每天都在关注高欢,高度关注。他观察她为何不知害臊,为何不在乎班上几十双标枪眼对她的看法?尤其在她垂头低首时,未羊总是颇为好奇地瞪大牛眼瞅着她,看她究竟在做什么鬼。她就安置在未羊左手边,未羊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她这座孤岛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俗语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恐怕正是这么回事。
却说有一次,高欢垂头在桌兜里不知玩弄什么小把戏。未羊牛眼瞪大好奇地瞅了半天,因高欢两手以抬高姿势至于桌兜,所以未羊半天也没瞅出个什么鬼名堂来不止如此,还差点将自己那细溜溜的脖颈扭错骨。他将脸往左侧向高欢,一瞧便瞧得出神入化了。那时,高欢脖子呛得够久了,她刚要放松脖子活动一下,忽地一抬头就撞到她右手边的未羊了,他正呆愣愣傻乎乎地瞅着她,一脸的不怀好意和猜测不透的动机,她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活计暂停下来。不无腼腆地朝未羊抿嘴笑一下随即,余惊未了地将胳膊回归于桌面上,端端正正坐好,头微微垂下去假意盯着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