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一刀纸就要六文钱,一截指头长的墨要七十文,光这两样一年下来就要花近一两银子,更何况往后还要打点人事,宝珍还需要嫁妆。” 见程奶奶不说话,肖氏继续道:“温先生不可能时时刻刻读书,即便是读,一次也只能读一本,小宝只趁他不读哪本书时借来看,也不回耽误人家。” 光是纸墨一年就要一两银子,更何况还有其他,有李花儿爷爷的例子在前,程奶奶也约莫了解读书有多烧钱,枯瘦的手搭在腿上,拳头收的愈紧,手背上的细骨都凸显出来。 “娘,温先生是个好人,只要我们说,他一定会答应,而且……”肖氏抿嘴,头一低又抬起,说道:“而且前几天,小宝也算是救了暖丫头一命。” 挟恩相报为人不齿,这样的话说出来,肖氏觉得脸烧的慌,但她还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借书于温先生来说是举手之劳,于我们也不过伤脸面罢了。” 说了这么多,程奶奶却还不语,“娘。”肖氏催促。 程奶奶手猛的一松,抬头对上肖氏略带请求的眼神,下定决心一般开口:“你把小宝叫进来。” 叫小宝做什么?肖氏一愣,再观程奶奶的模样明显已经做了决定。“那娘的意思是?” 程奶奶抬眼看向她:“就照你说的。” 闻言肖氏便松了口气,既如此,叫小宝进来估计是有什么话要训。“行,我去叫小宝。” 程小宝正在河边翻石头,河岸边浅水里的石头底下有一种小虫子,鸟儿最爱吃。 随手拿起一块石头,翻过来一看有虫,伸手直接递到鸟儿面前,鸟儿便低头一啄。养了好几天,现在鸟儿已经不怕他了。 “大宝,你说温暖找李谨峰干嘛?” 大宝是温暖给鸟儿起的名。 程小宝石头翻的心不在焉。温暖刚从县里回来的第二天就叫他帮忙注意李谨峰啥时候回来。李谨峰不来温家读书之后去镇上找了份活,一月只回村一次。 今天中午他去找二哥玩时正好看见他回来。温暖说好等李谨峰回来就告诉他,她找人干什么,结果却又没说。 “唧唧。”鸟儿小脚一跳到他手腕上。 吃饱了。 程小宝明白这信号。站起身,将薄板形状的石头换到另一只手上,平着抓好,侧身,猛的用力往前一送,石头一下子滑出去,落到水面上,蹭蹭蹭打出几个水花。 “小宝。” 一声吆喝突然从家那边传过来。 是娘的声音。 他赶忙转身跑到上头大路上一望,果然见肖氏站在院子边。 一眼看见应声冒头的程小宝,肖氏喊道:“小宝回来,我跟你说个话。” “诶。”程小宝答应一声,把鸟儿拿起来放到肩膀上,就往回跑。 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肖氏拉过他手上套的绳子,将鸟儿牵过来,“你进屋去,你奶叫你。” “干什么?”程小宝问。 将鸟儿栓好,肖氏轻推他走,“娘也不知道。” 程奶奶一个人坐在屋里,心里默默地算,家里一年花用三两。给宝珍置办嫁妆要五两,若宝珍嫁的人家再好点,为了她往后能在婆家抬得起头,不被轻看,便还要往上添。往后小宝娶妻还得用银子,进学每年纸墨消耗就一两,去考试还需要路费盘缠,听说到时候还得请那什么禀生作保…… 光是路费盘缠这一项,恐怕就要逼的其他地方没有银钱可用。程奶奶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压在心底没敢想,万一……一次不中。童生哪是那么好考的,李花儿爷爷整整考了三十年。 "娘。" "奶奶。"程小宝和肖氏一脚跨进来。 程奶奶的思绪一下被打断,抬头看向两人,看到自家聪明伶俐,眉清目秀的孙儿,更坚定了想法,如肖氏所说,不过是脸面。 "小宝,奶奶问你,以后你是想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顶个大太阳也要干活,还是想好好读书,考试做大官?" 温暖说过,官便是权,李花儿爷爷只有指甲盖一点权,就比他们占便宜,"奶奶,我想做大官。" 程小宝认认真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大概决定了他以后是继续在温暖家读书,还是跟着小伙伴一起去放牛。 程奶奶顿时喜笑颜开,"好,做官好。" 其实程小宝想错了,她故意把种地的辛苦都说出来,就是为了叫程小宝选读书做官,即便他真的选了种地,做好的决定也不会改。 笑过之后却突然正色,道:"小宝你记住,温先生是咱们程家的大恩人,往后不管你是做官了,富贵了,还是穷得讨饭吃,这恩一辈子都不能忘!" 恩?程小宝感觉到程奶奶语气中的严肃郑重,两条腿下意识的绷直了点,温先生定是帮了他们家大忙,他点头,"我记住了奶奶。" "好。"程奶奶面色一松,将程小宝拉到面前,有些语重心长,"小宝,奶奶今日就跟你讲明白,奶奶和你娘不想你们姐弟过那看天吃饭的劳累日子,这才下决心让你读书,但咱们程家不富裕,要供一个读书人,砸锅卖铁也有可能,这份难处你要记在心里,往后便莫要只贪玩耍,得过且过。" "你爹和爷爷都去了,咱们家就你一个男子汉,我和你娘也不能跟你们一辈子,你大伯那边毕竟隔了一层,你就是你姐姐的依靠,只看能不能靠得住。" 程奶奶看着孙儿,要他答话。 "能,我定不会让姐姐受人欺负!"程小宝答。他亦不会让家里砸锅卖铁,即便卖了,也得买回来! 程奶奶欣慰地连说两个'好'字,道:"明天我就带你去向温先生拜师。" 另一边,温暖到了李家却没找到李谨峰,李大媳妇刚从地里回来,把洗手的水倒到鸡槽里,笑说道:“回来就闷头睡了一觉,刚刚自己舀了一大碗饭吃了,这会儿不知道跑哪耍去了,我看见他往河坝去了,小孩子心性就是贪玩,我这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吃饭呢,暖丫头吃了没?” “吃了。”温暖一笑,假装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笑道:“婶子快去吃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李谨峰就是整个大河村孩子中最没有小孩心性的人,从内到外都是,沉默寡言,严于律己,一步一步慢慢蓄力,上月走时还来找阿爹借书。 此时黄昏,天边一片红彤彤的霞光很好看,路上一群鸭子排着队嘎嘎嘎地回家,看见温暖过来,慌慌张张躲闪着不敢走,是李神婆家的鸭子,温暖往路底下田坎上走了几步,等鸭子过去。 这会儿河坝里乘凉的人多,几个一堆唠闲话,温暖瞅了一圈,没见李谨峰的影子,她还去了深滩那边,深滩里有鱼,本来猜他是想给李三婶抓鱼吃,结果那里是有人在抓鱼,却不是他。 谢树根一身湿哒哒的大字型躺在石头上,准备晒一会儿再继续,头顶突然罩下一片阴影,睁眼一看是温暖,坐起来道:“暖丫头跑这来干啥,水深的很。” 温暖道:“我不进水,谢叔你看见李谨峰了吗?” “李谨峰啊,他不是去镇上做工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从上往右转了半圈,明显在那一瞬间想了什么,温暖留意他表情,“他今天中午回来了,李大婶子说看见他刚往河坝这边来了。” “往河坝来了?”谢树根左右看了一眼,“我没看见他,你问问别人去。” 右边是沿着河坝往下,能走到赵家村,左边……绕一圈正好能避过人到李神婆家里! 再看谢树根脸上笑呵呵的表情,定是他给人出的坏主意,谢树根常往镇里跑,自然也能见到李谨峰,温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说了句:“算了,那我回去了。”转身就走。 听见后面谢树根高声问:“欸,你找他干啥呀?”她头也没回答了声:“不干嘛。” 她猜的不错,李谨峰现在确实在李神婆家里,一把程亮的匕首钉在桌面上。昨天谢树根去找他,他才知道他不在,他娘差点被人逼死。 李神婆这会儿躲在桌子后面,两张手被绑在一起,同握着一把椅子当做武器,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小煞神,心里叫苦连天,骂了李家十八代祖宗,当然,这等危机时刻不容她考虑到自己也姓李。“你这 娃娃是要做啥哟,你娘跳山又不是我逼到。” “我知道。”李谨峰盯着李神婆,只面无表情吐出三个字。 知道,知道个屁!知道也没见你把那要人命的东西松一松,李神婆瞅了一眼那匕首,腿都软了。 “我不是想杀人。” 不杀人你拿那玩意。 “二十八号那天你给我娘做法,怎么说?” 原来是为这,李神婆心里高悬的石头瞬间落了地,腿一软就坐到地上,长喘口气,“我肯定说她不克夫行了吧,你赶紧把刀子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