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号早上,李老太家聚满了人。 克亲这等事听着就近鬼不近神,程奶奶把程小宝拘在家里,程家只来了她一人。温故知不信这些,但温暖要来,他也就跟着来了。 “各路神仙快快显灵,急急如律令!” 只见李神婆围着香桌,手持桃木剑,嘴里神神叨叨,一会儿绕着香桌转圈,一会儿撒把米,她头发花白,插着根木簪子,外披个灰扑扑的宽袖罩衫,还真像个道姑。 一番动作之后,又燃张符纸,火焰猛得蹿起来,符纸瞬间燃尽,她手猛的一颤,纸灰飘飘洒洒落到罗盘上的铁勺里。将罗盘单手托起至肩膀前,袖袍一震,猛得转身,呵道: “李家众,占位!” 应当是事先说好的,李家人年龄最大的李老太爷站在院子最下,也就是正南方,再从右至左年龄按从大到小,围成一个大圈,正中央就是香桌。 罗盘这东西只要一块磁铁就可以轻松控制,有了四天前李谨峰整的那一出,再加上李神婆本无害人之心,温暖预料,罗盘上的勺柄八成会落在空处,要么谁都不指,要么就是谁都指一指。 李神婆手托着罗盘,径直朝李老太爷走去,停在一步远处,观勺柄并无定向,又移一步,李老太爷顿时松了口气。这回轮到李老太紧张,上回说请人看过,那都是糊弄乡亲的,李虎是命不好自己死的,还是真叫人克死的,她也不清楚。 她三个儿子,就虎子一个短命鬼,便真是叫人克死的,那也指定不是她,李老太一眼瞅着罗盘,只见勺柄如刚才一样胡乱转着不定向,手一下松开衣角,默默吐了口气,李家这些年越过越好,她咋能是克亲命,瞎担心。 就这样一个一个过,马上便轮到李虎媳妇面前,众人半点不错眼,李虎媳妇几乎屏住了呼吸,李神婆下意识的朝李谨峰那边扫了一眼,只觉得后背一凉,那小煞神的眼神就跟狼似的,一点不凶狠,心里却盘算怎么上来一口咬死人。 勺柄转了两圈,还是不定向。 “哟,李老婶儿不是说请大师看过的吗?莫不是遇上骗子了?”看见李神婆已经换到下一人面前,王婶子当即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嘘,你先别说话,正做法呢。”旁边人捣了她一下,对她的话,大家基本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会儿还在人家家里,哪好多说,况且正在做法,也怕犯忌讳。 王婶子意犹未尽地住嘴,却在这时,突然有人倒抽口气,低喊:“停了!” 勺柄停了! 温暖猛惊了一下,勺柄所指正正好是李谨峰,难道李神婆想报复?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克亲的是李谨峰。 几乎之外的四人就是温故知,温暖,李神婆和李谨峰。温暖一瞬间否定了自己的第一个念头,很简单,若李神婆相信李谨峰给她下的毒是真,那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报复他,若她觉得那毒是假,想必也不会用这等狠毒的方法报复。 最主要是李谨峰太不会演戏,脸上一点惊异之色都没有。 李家人没想到他们家还真有人克亲,此时各个面色惊惧,话说,他们可都在被克的范围之内。男人还好,几个女人,尤其是李老太闹的最凶,只是心里尚还顾忌做法,站在原地没敢动。李老太爷面沉如水,听见李老太越说越难听,终于发话:“别吵了!听听李神婆怎么说。” 温暖道:“阿爹,你说这一出是为何?” 温故知心里有所猜测,却摇头:“看看便知。” 那边,李神婆让李家众人散了,独留下李谨峰一人,又是一番念叨。最后撒下三枚铜钱,似有规律的拨弄,众人个个噤声,等着听她怎么说。 终于,她停下手,观看半晌,道:“命中缺父辈亲缘。” 命中缺父辈亲缘?人有六亲,父辈亲缘指的不就是李家这边的人,众人视线都放在李虎的两个哥哥身上,李老太爷能听出字面意思,还是不确定地问:“这是何意?” “这娃儿命里犯煞,因是男孩,所以凡是父辈亲缘,皆会被其所伤。”一句话说的李家几人表情都龟裂了,还好,李神婆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他煞气轻,只要离远些就好,若再不放心就找个母辈的与他同住,方可压制一二,那母辈亲缘越近越好。” 与李谨峰母辈亲缘最近的不就是李虎媳妇,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叫李谨峰母子分出去单过就好了。 原来是为了分家啊,这招不错。温暖看向那边的李谨峰,他仍端端站在那里一语不发,神色依旧毫无波澜,小小年纪便常常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 听明白意思,李家老二媳妇心思顿时活络起来,还从没听说过哪家分家只分一户出去的。李老太好掌权,家里的银钱花用,万事都要先问她一声,况且不分家,累死累活挣来的钱全上交公中,最后花到自己身上的没多少。分了家,老两口必定跟长子,她头上也没人压着了。 “爹,这父辈亲缘……您,大哥和林子可都是咱家的顶梁柱啊。” 李老太脸色不好,一听就知道二儿媳妇打什么注意,“你悄悄的!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和你爹还在呢,打主意分什么家?” “哎呀我说老婶儿,你媳妇也是为家里人着想,你凶她干啥。”王婶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老两口还在咋就不能分家了?儿女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 “李家的事你插啥嘴!”李老太一口打断她,转头道:“分家的事,想都别想,我不同意。” 李二媳妇道:“娘也得为爹想想。” 王婶道:“就是,那克亲可不是说着玩的。” 一人一句堵的李老太噎住嗓子不好开口,家里到底还是李老太爷做主,要是反驳,那不就是放任李老太爷被克死吗。无法,只好把矛头转向李神婆,“你这老妖婆安的什么心,你这么说就是想搅得我们家宅不宁,我上回请的大师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神婆却不惧她,“我测的便是如此,信不信由你。老婆子我通灵几十年,还没有说哪回失手过。” 温暖看着,这一局李谨峰必赢,连句话都不用说。果不其然,李老爷子看着李老太这么闹,脸越来越黑,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着的旱烟,重重地砸吧一口,取下来噔噔敲了两下,“分。” 李老太一愣,不敢置信:“你说啥。” “分!”李老太爷沉脸加重语气。“正好村长也在这里,就做个见证。” …… 分家的事算是定了,看热闹的人接着看热闹,李家有人喜有人忧。李神婆突然插话,还要给李谨峰洗煞,不能当着人面。李老太爷便让她带人进屋去。 估摸是要解药,温暖猜。 家是要分的,但怎么分一时半会还决定不了,不过可以预见,李谨峰母子拿不了多少东西,毕竟以克亲之名分出去,他们算是失理一方。 既然结果已经在预料之中,李家人扯皮的过程她也不想看,太阳都快出来了,温暖便拉着温故知回。 走大路要经过河坝,底下水里李神婆家的鸭子正嘎嘎嘎的浮水。 温故知突然道:“你那天出去就是为了此事?这个方法伤敌一,自损千。” 背上克亲的名头,又被说天生带煞,李谨峰往后每一步都不好走,尤其是娶妻。 嗯?温暖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知道阿爹误会了。“那主意不是我出的。” 她估计是李谨峰自己想的,要么就是谢树根。“不过我觉得这方法不错,干脆利落,况且有失必有得,若用自己不在乎的东西换在意的东西,以千换一也值得。” 仰头看向温故知:“阿爹以为呢?” 温故知闻言问:“若你被人锁住一只手,你愿花费时间打开锁链,还是干脆自断一臂?” “这二者怎可等同?”温暖立马反驳:“名声于李谨峰或许只能比头发而非手臂。” “此时只比头发,往后或许能比手臂。” 此时的李谨峰不过是个农家小子,这样的名声只影响婚事,总能找到不介意的人家,可能条件差些罢了,但他是男子,不必在意这些。 只是万一往后他有所际遇,却有可能因这样的名声而白白错失。 既然已经说通了李神婆,只要先帮他娘正名,之后再在李老太先前说的话上大做文章,最多半年,同样能达到分家的目的。 温暖稍一回味,就懂阿爹的意思,她皱眉,想了想,“若是我,我会选择周全的方法,但如果我还有李三婶婶这样的娘,我会和李谨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