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绣和周氏离开之后,封周老夫人忍不住与身边的嬷嬷叹气道:“这个阿敏,什么都好,就是脑筋不会转弯,倒是白给她取了个‘敏’这个名字。” 她说的是周氏,周氏的闺名便是一个“敏”字。 她的嬷嬷笑着对她道:“想是因为二小姐小时候在老太夫人身边长大的缘故,若她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定然能长得和大小姐一样钟灵毓秀,聪慧卓绝。” 周老夫人当年与自己的婆婆关系不好,听她这样说,脸上有几分愉悦起来。再加上嬷嬷夸了周贵妃,周贵妃是她心里最骄傲和得意的女儿,越发让她心中高兴起来。 周老夫人挑了挑眉毛,道:“说的也是。”又叹着气道:“所以我是最恨老太太这点,把我好好的孩儿养成这番痴痴傻傻的模样。” 周老夫人笑了笑,然后手里抱着朱锦绣送给周老夫人的那幅兰花图,笑着问周老夫人道:“老夫人,锦绣小姐送您的这幅《兰花图》,可是要帮您挂在居房里?” 周老夫人皱起了眉头,摆了手道:“收进库房里去罢。” 嬷嬷笑了笑,道:“奴婢看您在库房上对这幅《兰花图》表现得万分喜爱,我当您心里是极喜欢的。” 周老夫人皱着眉道:“她毕竟是我的亲外孙女,又是武安侯府的姑娘,我就算不喜欢她送的寿礼,也要顾全她的面子。难道要让别人觉得,我这个外祖母不喜欢外孙女送的东西。”说着又是叹气:“锦绣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像她娘的傻劲。” 哪有送礼送得这般敷衍的,自己随便画了几划弄了幅兰花图就来糊弄她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那位永昌伯大小姐送的《兰花幽噙图》来。 她连忙转身对嬷嬷道:“你去将那位杜大小姐送的那幅《兰花幽噙图》拿来我看看。” 嬷嬷道是,然后放下手里的这幅《兰花图》,去取了那幅《兰花幽噙图》来,然后打开张着给周老夫人看。 周老夫人凑近了仔细的看着,越看却是越喜欢,脸上欢喜的道:“不愧陈禧淑的文墨,瞧瞧这兰花,画得多生动。” 周老夫人又道:“我原是不喜欢杜家,但不得不说,这个杜家大小姐可比锦绣会做人,送礼能合到人的心意,就算不喜欢她,想让讨厌她也讨厌不起来。” 说完又吩咐道:“将这幅《兰花幽噙图》挂起来吧,这样的好画,放在库房里压箱底可就浪费了。” 嬷嬷笑着道了一声:“是,老夫人。” 另外一边,马车里,朱锦绣看着听过周老夫人的话,又陷入沉思中的周氏。 朱锦绣蹭到她的身上,抱着她的手臂,像是撒娇一般的开口问道:“娘,以前先生教过我们诗经《小雅·常棣》里的一段,这样念的‘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还有《论语·季氏》一段里,有这样一句话‘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这两段我都不大理解是什么意思,娘,您能解释给我听吗?” 周氏顺着她的话道:“《小雅·常棣》那一段是说,天下间的感情以兄弟之情最相亲相爱,面临危难,都是兄弟才会深切挂念并为之奔走,兄弟若流落异乡抛尸原野,另一个历尽苦辛也要找到他,反而平时亲近的朋友只能两声长叹。兄弟在家可能偶会有小吵小闹,但是有外敌来袭时兄弟却一定会鼎力相助。《论语·季氏》那一段,则是寓指祸事往往不是起于外部,而是起于家里内部……” 她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女儿问这些话,分明是用来指代少煜和朱长煊。 周氏顿时转过头来,瞪了朱锦绣一眼,然后伸手轻轻的在她身上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这个小丫头,哪里学来的说话拐弯抹角的。” 朱锦绣“嘿嘿嘿”的往周氏身上蹭,在周氏身边撒了一会儿娇了之后,才又认真的对周氏道:“娘,我知道你信任外祖母,外祖母这个人也聪明。可是外祖母的话也不全都是对的,人家诸葛亮还会因为错用马稷而失掉街亭呢,何况外祖母,您说是不是。” 周氏摸着她的头发道:“你想和我说什么,你就直接说吧。” 朱锦绣坐直了身子来,拉着周氏的手道:“我是说,外祖母说的那些为了让少煜赶上大哥,让您故意扯大哥后腿的话,您可千万别听。从古至今,家里的祸患往往就是起于家里兄弟不和,同室操戈。” 周氏皱起了眉来,脸上一直在沉思。朱锦绣知道,她还是有些将周老夫人的话听进去了。 朱锦绣有些着急,只好继续跟她说道:“娘,我这么跟您说吧,我们跟大哥是不是一家人?外人看咱们,可不会把我们和大哥看成分别的人,而是会把武安侯府看成一个整体。别人恭敬、敬仰的也是武安侯府一府的势力,而不是里面单个人的。所以只有我们武安侯府整体强大了,才不会被外人欺负。” 周氏听着奇怪起来,道:“你说的这些跟你弟弟和朱长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朱锦绣道:“当然有关系,我跟你做个比喻,假如说大哥的武力值是二,少煜的武力值是一,那大哥和少煜的武力值加起来就是三。外面那些武力值只有二或一的,看到咱们家的武力值大,肯定不敢上前来欺负我们。就是武力值跟咱们同样是三的,也会顾忌两边打起来会两败俱伤而不敢轻易动手。可你要是听了外祖母的话,为了能让少煜赶上大哥,故意扯他的后腿。我就不说你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了,大哥被你扯成了一,武力值跟少煜一样,结果他们兄弟的武力值加起来就只有二了,外面那些武力值是三的人看着我们势力变小了,是不是就该上来欺负我们了。更何况,你去扯大哥后腿的时候,大哥肯定不可能不反击,到时候大哥的武力值变成了一,少煜的武力值很可能连一都没有只有半了,两个人加起来才一点五的武力值,连原来武力值是二的人都敢上来欺负我们了。你说有没有关系,事情严不严重。” 但周氏对朱锦绣的话却听错了重点,扁了扁嘴,脸上不满的道:“在你心里,你弟弟的能力就只有朱长煊的一半啊?” 朱锦绣:“……”这不是重点好吗。 …………我是分割线………… 因在宴席上喝了酒,回来时脸醺醺的一直躺在周氏的膝盖上睡着的朱少煜这时候突然醒了,大约是模模糊糊的听到了姐姐和母亲的谈话,这时候用力的睁了睁眼睛,一张红扑扑的脸半迷糊半清醒的向朱锦绣道:“我现在比不上大哥,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比他强。” 说着觉得程度还不够,又加了一句:“强百倍!” 说完“砰”的一声又倒在周氏膝盖上动了动嘴巴,然后睡着了。 周氏不满的对朱锦绣道:“你看,连你弟弟都比你有志气。” 朱锦绣道:“要是公平竞争,最后少煜比大哥强了,我心里当然高兴。” 说着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朱锦绣连忙扶住了车厢,而周氏一手护住朱少煜也一手护住车厢。 朱锦绣急忙问外面的车夫道:“怎么回事?” 车夫答她道:“小姐,没事,这马有些受惊,我控制一下就好。” 结果他话音还未落,驾车的马突然“嗷……”的一声突然嘶叫了起来,接着突然狂奔了起来。外面赶车的车夫也突然“啊”了一声,仿佛是从马车上掉了下去。外面有人在喊:“惊马了,惊马了,快,快救夫人、小姐和少爷……” 朱锦绣在车厢里被晃得摇来摇去的,她一边想要抓住车厢扶稳,一边想要帮着周氏去护住从她膝盖上掉下来的朱少煜。 周氏脸上惊恐,睁大了眼睛不断惊慌的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让马停下来,快让马停下来……” 接着看到摔在地上的朱少煜,连忙喊了一声:“煜儿。”伸手想要去抓他却够不着,接着转头看着朱锦绣,又喊了一声:“绣儿。” 朱锦绣心里也是惊恐万分,但却只能拼命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就在这时,仿佛有人冲了出来跃身而起跳上了马,拉住马缰“吁”了一声开始控制马匹。 那马居然真的就在他的控制之下渐渐镇定下来,速度也慢了下来,走路也变得越来越规律。 等马车终于平稳的停下来之后,周氏吓得差点都要吐了。 朱锦绣帮着周氏将地上的朱少煜扶了起来,朱少煜受了刚才的惊吓,额头上又撞出了两个包,酒也一下子醒了,突然“哇”的一声抱住周氏哭了起来。 周氏又是心疼又是心有余悸的安慰着,抱着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心肝儿”“宝贝儿”的安慰着。 朱锦绣却是瞪了他一眼,严厉的道:“不许哭,我们两个女人都没哭,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朱少煜却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周氏不满的斥责朱锦绣道:“你这姐姐怎么当的,你弟弟都吓坏了,还对他这么凶。” 朱锦绣和周氏扶着哭得泪眼鼻涕的朱少煜一起下来,然后她看到外面帮她制住受惊的马的人时,却突然的愣了一下,原本准备的感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朱家的下人此时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其中一个管事连忙上前感激的握住了他的手,诚恳的道:“义士,多谢你,多谢你救了我们家夫人小姐和少爷。” 周氏也十分感激的道:“这位公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朱家定会好好感激你的。” 眼前的男子模样俊朗,一身冷然的气质。身上做江湖打扮,看着就是会武的人。 他扫了朱锦绣一眼,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周氏,道:“不必感谢我,你要感谢就感谢我们家小姐吧。是我们家小姐让我出手相救的。” 朱锦绣记得他,赵良。 前世一直跟随在杜如鸾身边,对杜如鸾唯命是从,为她舍生忘死的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男子。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有能力的江湖人,是不轻易被人所控的。可杜如鸾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将他找来的,不仅让他对她唯命是从,甚至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前世他跟在杜如鸾身边几乎形影不离,一直贴身保护着她,就像是她的一个影子。后来杜如鸾当了皇后之后,他又成了她的侍卫,心甘情愿的默站在她身旁。 而果然,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身素衣打扮的杜如鸾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穿戴得并不出色,甚至显得素净。可是在人群中,可就是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样受人瞩目的。 这是朱锦绣重生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杜如鸾。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颤抖,会发抖,会扑上去抓烂她的脸,然后趁她不备杀了她。可是没有,她此时竟然无比的平静,平静得仿佛眼前的这个只是一个陌生人。 对于杜如鸾来说,此时的她的确应该是个陌生人的。可是杜如鸾却认得她,先站定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对她笑了笑,朱唇轻启,唤了一声:“朱三小姐。” 朱锦绣深吸了一口气,也装作是第一次认识她,垂着头,对她屈了屈膝,道:“多谢小姐让下人救了我和我娘、弟弟的命。不知小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明日我好和父亲携重礼亲自登门拜谢。” 杜如鸾笑着道:“朱小姐不必客气,我想今日之事,不管任何人见到,都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只是做了一个人应该做的事。” 朱锦绣道:“小姐认为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但我和朱家却不能不谢救命之恩。还请小姐告知我姓名,好他日相谢。” 杜如鸾笑道:“小姐不必着急,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说着眸光扫向朱锦绣和周氏,接着道:“他日我有事相求,亲自登门拜访请求援手之时,还请武安侯夫人和朱小姐不要推辞才好。” 周氏刚想说句“一定”,却被朱锦绣拉了拉衣裳制止住了。 朱锦绣上前对她道:“那要看是什么事,若是我们做不到或者姑娘要的是对我们十分重要的东西,就还请姑娘见谅。” 杜如鸾道:“放心,我定不会夺人所爱。” 朱锦绣点了点头,道:“既然姑娘不肯说出自己的性命,我就等着姑娘上门,我朱家也好酬谢。” 说完施了一个谢礼,然后扯着周氏和朱少煜重新上了马车。 这边杜如鸾和赵良看着武安侯府的马车走远了之后,杜如鸾的目光闪烁起了两分光芒。 她转过头来,看着赵良,浅笑着问他道:“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何我让你将武安侯府的马车惊马,又让你上前救人?” 赵良将目光收回来道:“你知道的,只要是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从不问缘由。” 杜如鸾笑了笑,没有再说,转过身走了。而赵良顿了一下,才紧跟着她的步子跟上,一步一步看着她地上的影子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