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两天我有点悲秋。　　看着院子里落叶，我几乎是哭着过完每一天的。　　飞言看着我的核桃眼睛，问莫鱼：“这算迎风流泪吗。”　　莫鱼：“这叫没事找抽。”　　菁菁托起我的下巴，仔细研究着：“要不实在不行，我们打你一顿吧。”　　我想了想，点点头：“也行。”　　有些人就是那么的怪，疼了，痛了，反而舒坦了。　　　　小五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　　我和菁菁搬了两个小凳子坐在他的书案对面，看着他因为想不出办法而紧锁眉头。　　我和菁菁挤眉弄眼，最后还是给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如果，那些人为了不暴露，不敢对官下手，那么一个普通人呢，一个接近真相的普通人，他们会怎么做？　　　　城里的老人看见一个突然出现地叫花子被一群官兵追打，纷纷劝她赶紧离开。　　这乞丐一边跑，一边回头向他们挑衅。　　　　我按照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提供的路线顺利地出了城。　　秋老虎的确厉害了些，我没跑出多远就汗流浃背。　　五百年前，澜城的后面是一片山林，穿过山林就是舒原，那里有最好的河鲜鱼虾。　　五百年后，澜城的后面是一片荒山，穿过土石瓦砾废墟，那里有一大片石滩。　　我吃着老人给的馒头，喝着老人给的水，眼前发黑，栽倒了。　　　　古老的且古怪的习俗，不允许那些人离开，仿佛就连死后的灵魂也要止步于城墙。　　　　有东西硌得难受。　　我睁开眼睛，却依然只能看见黑漆漆一片。　　身上凉飕飕，我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手臂、胸口、肚子、屁股、大腿、小腿、脚板心。　　Tmd，这帮家伙没给我留下一样东西！　　现在的我赤身罗体的呆在一个并不是十分陌生的地方。　　　　好吧，活得太久，有一个好处，就是足迹遍布高山大川。　　是的，没错，连这破洞都是我自己挖的。　　本来要挖一个足以容纳百人的坟坑，结果不小心挖塌了上上辈子跟部落群居时的地洞，于是乎，形成了今天最好的毁尸灭迹的地方。　　日月轮换，原来的高山已经变成了大川，原来的大川已经变成了乱石滩。　　　　你说你要看日出，我用千百年削去了半个山头。　　可是，那一年起日头也变了方向，开始从东山升起，西山落下，我与你的坟头草一起看了日落。　　　　睡了一会儿，被热醒了。明明是一个阴森森、凉丝丝的地方，却莫名的有些热。　　　　这里闷热，却不安静。　　我每走一步，脚下的东西就会传来咯吱咔嚓的踩断声音，然后升腾起一缕游光。　　那是骨头，包括人骨。　　记得，有人说过人骨里有磷，可以在空气中燃烧。　　我借幽蓝的磷火之光看清了我的处境。　　这里的尸骨加起来比我们挖出来的多得多。我根据骨头来判断死者生前的模样：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完整的，破碎的……　　“哇”，我吐了一口血。　　菁菁下在我身上的蛊因为这里浓烈的死气而显得异常兴奋，在心脏附近胡乱的跳着。　　估计，另外一只此刻若有感应的话，也是该疯了吧。　　　　出发前，我问着端过来一碗黑水的菁菁。她是那么的美，仿佛送来的是什么琼浆玉露。　　每次干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就特别的美：精致的妆容，华丽的着装，仿佛仙女降世一样。　　我疑惑的看着她：“你希望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我的身上：“别太难看就行。”　　我挠挠头：“你知道现在像什么吗？”　　她看着我，眼睛里面仿佛有光。　　接过碗，我喝了一口，意外有些甘甜：“你像给怀了孩子的妃子送打胎药的妖后。”　　　　菁菁最擅长就是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东西打交道。有的时候我和莫鱼会觉得她就是一个狐狸精变得。　　额，之前飞言还泼过她一身黑狗血来着。　　　　他们出现地很及时。　　菁菁出现地更及时。　　她第一个跳下来，看见□□的我：“大家快来看啊，有人裸奔啦。”　　话一出，本来还在上面叽叽喳喳怎么救人的两人这一会儿登时安静了。我抬头看见两个毛茸茸地脑袋趴在枯井边上。　　飞言比较直接，直接流着两道鼻血跟我打招呼。　　莫鱼一脸蔑视的瞟了我一眼：“本来脸丑，关了灯也就算了，这身体也丑，就没救了。”　　菁菁把带来的衣服给我披上，用刀在右乳下沿划了一道，挤出了已经兴奋过度，死去多时的蛊虫，再用她特制的狗皮膏药往伤口上一贴，就算完事了。　　“那些逃荒的人都在这了啊。”她也不帮我遮着，摸摸这个骷髅，又摸摸那个头盖骨，最后挑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头骨，在手里颠了颠：“这还没出世吧。真好拿回去练练。”　　未出世的孩子如果胎死母尸中，怨气最大。用的好可通九天幽冥，知前世，晓来生；用不好，就是大罗金仙也要赔上性命。　　菁菁看着我们一脸惊恐的表情，嘴角上扬：“你们不懂，这个可以带我们找到那些人。”　　　　菁菁他们跟着蛊来的。　　一路上竟然没有什么阻碍。　　我问他们怎么知道带件衣服。　　啃着玉米的飞言心直口快：“我们看见那三个人扒你衣服……干嘛打我……”　　莫鱼的一巴掌把他打了一个趔趄，手中的玉米飞到了草丛里。　　要不是我一把拽住，说不定他就掉到悬崖底下去了。　　　　菁菁一路上已经乐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根本不看路。　　实在没辙，我们用绳子系着她的腰，像牵狗一样拽着她走。即使这样，她还是踩滑了两次。　　她的背囊一向都是鼓鼓的，我们总是猜测那是一包化妆品，但是看着她兴高采烈地从背后的包里摸出描眉的笔给小骷髅骨描画，我们就觉得脊背发寒。　　我问过她如果我们死了，她会不会把我们的骨头留下来做法器。　　女巫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不行 ，你们不吉利，会祸主。我会那你们磨成粉喂给蛊吃的，这样就能练出世间第一毒蛊。”　　　　凭着记忆，我们很快到达了地宫入口。　　城里老人说，澜城外的山上传说有一座地宫，里面有玉石铺的地面，玛瑙翡翠珊瑚枝的树，金枝银条玉叶，上面还有水晶雕的鸟儿，精巧至极。贴瓷的墙面嵌着许多许多鹅蛋大的夜明珠，都不用火把。　　只是，没有人能找到。　　　　也许，已有人找到了。　　原本是门的山壁，此刻有一道一人宽的缺口。　　我又看见了。　　那道黑影子闪进了那个破碎的门。　　不对。　　是……两道？十几道？　　都不是，不止这么多。　　我明明看清了一道黑影的面容，那就是我的脸，那道伤口，那么的明显。　　她在笑，明明就是在笑，我不知道怎么会听到了哭声。　　它撕心裂肺，呼天抢地，震耳欲聋。　　我抓住莫鱼：“你们看见了吗？”　　莫鱼莫名其妙地望着我：“看见什么了？”　　那双棕色的瞳孔里有一张脸，年轻干净，却带着笑容。　　仿佛遇见这一件十分值得开心的事。　　我伸手摸着脸，真的，没有，没有伤口。　　我为什么能看的到？　　　　菁菁曾经说如果有一天能剥开我的脑袋，一定要看看里面是不是真有屎。　　我们沿着密道走了半个多小时，什么也没发生，再走下去眼看着就要出去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轰隆声。　　　　当机关落下的时候，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有机关说明这里面真得有秘密。　　“还真的有机关啊。”飞言和菁菁很开心。　　一直以来，他们活得纯粹，没什么太大的烦恼，所以身后事颇为简单。　　我和莫鱼互相对望了一眼，考虑着该怎么过去。有这两个人在，我们一定过去得很辛苦。　　地宫是我选的址，这没错。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参与地宫的建设，那时我在打仗，这地宫是他一手建起来。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赢了，我们就一起葬在这里；输了，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山盟海誓，都比不上一个死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菁菁欣喜若狂。　　我回头，看见小五和蔡玖黑着两张脸盯着我们四个人看。　　莫鱼骗他们说城里一定还有尸首，就拉着菁菁和飞言出来找我了。莫鱼并不喜欢小五，就好像有什么世仇一样。　　能出入百余人把守看管的地方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莫鱼好像没几个了。　　小五和蔡玖很快发现上当了，带了极少的人追了出来。　　极少的人？有多少？　　“二十……二。”蔡玖回答。　　菁菁挑了挑眉：“那二十二货估计全都得饿死在山上。”　　这座山已经不是第一次饿死人了。　　　　还好，菁菁和飞言还知道人命比天高，他们轻装简行，就随便在我们过得时候扔了几块石头。墙壁里也就射出了两支锈迹斑斑的剑。第一支空了，第二支修了一下小五的头发，将束发的带子划断了。　　青丝飘飘，但是里面的白发实在晃眼，我们两个刚一安全，我就揪住那根白发，用力的一扯，把小五扯得向后仰头，险些摔倒。　　莫鱼和蔡玖一组。莫鱼帮菁菁拿着那个小骷髅，时不时地让它和背着菁菁的背囊的蔡玖对对眼。　　我想这绝对会是蔡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之一。　　等我们全都过了，菁菁和飞言玩心大起，又跑了回去，每一步都踩在机关要害上。看着嗖嗖急飞的剑，我、莫鱼干脆转身继续朝着第二道机关走过去。　　　　在第二道机关的时候，我们又看见两具尸体。　　他们容貌栩栩如生，仿佛沉睡着，在水底，咧着嘴，怪异地笑。　　我蹲了下来，想要用手去触摸那平静如冰的水面。　　小五拉我：“尸体经久不腐，这水有古怪。”　　莫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手里的小骷髅，举起来准备扔进去。　　一只钩子抓住了小骷髅的眼眶，莫鱼刚一脱手，小骷髅就飞向了它的主人。　　菁菁和飞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气息倒是平稳。　　“你这是哪里来的？”蔡玖问她手里的链爪。　　菁菁抬起下巴，不拿正眼看他：“捡的，你管得着吗？”　　“你看出什么了吗？”小五问我。　　我看着水面。　　他喜欢下棋，却从不和我下。因为他说我只会看到眼前的东西，只会看到那一小片东西，赢我太容易。　　我说我是专注，他说我根本就是看不到全局，不明白局势。　　我问他什么是局势。　　局势就是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　　可是，我跟着你了，你又去了哪里？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我的回答很简单。　　小五看着我：“你说，这是谁的坟，谁的墓？”　　“这是一个坏人的坟墓。”我不看他。　　不能看，不敢看，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