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葛纯钧烧糊一锅粥、烧漏一个锅底、打翻一锅勉强能吃的排骨汤之后,容君行终于承认有些人就是只会吃不会做的命。但诸葛纯钧也有个别人没有的绝技:切菜。虽然拿着短剑切菜怎么看怎么诡异,但诸葛纯钧就是能把剑挥舞得残影一般,眨眼的功夫切出一大捧规规整整赏心悦目的细菜丝,而木头案板上连个划痕都没有。 为了给自己挣口饭吃,诸葛纯钧在厨房已经算是使尽浑身解数。容君行看她求饭心诚,便赏给她一副碗筷。 转眼已经是秋闱最后一天。诸葛纯钧想着在长安城这么些日子,不能空手回去,于是在卖小纪念品的集市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正拿着个新奇有趣的泥人细细端详,旁边大路上人声和马车声传入她的耳朵。 诸葛纯钧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但是出门查案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知道哪些消息会用得到呢?她于是匆匆买下泥人,跑到大路上。 路边已经有官兵挡住看热闹的人群,路中央是一队车马。贡院还考着试,街上行人就算说话声音太大都可能招来官兵斥责,可这一队车马丝毫不知低调。马都是好马,蹄铁嘚嘚响得清脆。五匹马前二后三地拉着一辆比普通马车宽得多的车,车轮上还包了厚厚一层布。 诸葛纯钧跟着马车跑了几条街,车停在了京兆府府尹李大人的宅子门口。官兵们骂骂咧咧地遣散围观群众,诸葛纯钧也不打算触这个霉头,溜溜达达回家了。 老乞丐已经到了家,正坐在院子里清点他破碗里的铜板。诸葛纯钧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早?” 老乞丐吹着胡子道:“今天城里来了个大人物,戒严封路到处都是。嗨,行人少生意差,我就早回来了。” 诸葛纯钧本要回屋,听到老乞丐这话停下脚步:“大人物?” “你可不知道哇,前两天东边城门悄悄开了条缝,迎来好几个御医。今天西城门专门为了这一队车马打开了半个时辰。我听说马车里是个京城大官,在去西北的路上遇到了刺客。那边穷山恶水的有什么好大夫?于是只得打道回府。他体虚受不了颠簸,比不得你们年轻人骑马的速度。从咱们长安到汴京少说还得七八天,于是皇帝派来好几个京城最好的大夫在府尹大人府上候着呢。” 老乞丐说得有鼻子有眼,诸葛纯钧却想不出京城何时有这么一号跟西北有关的大人物:“你可知道这位大官姓什么?” “嘿,这哪就是咱们这种升斗小民能知道的了?反正再大的官,死活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就算天皇老子死了咱不是也得吃喝拉撒?” 诸葛纯钧一个混衙门的,听到有人咒天皇老子本能地打了个突。还好这是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又是在自家院子里。要是其他随便什么人,这话出口可能就要体会锦衣卫的七十二般酷刑了。 说话间容君行也进了院子:“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诸葛纯钧道:“关于今天进城那位大人物。” 容君行去墙角拎了个破盆子过来,蹲在地上开始择豆角:“我这几天去了三家医馆义诊,三家医馆墙上都贴着告示,悬赏五百两征集擅长解毒的郎中。我猜测跟这位大人物有点关系。” 老乞丐睁大眼睛:“五百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容大夫,你报名了没有?” 容君行摇摇头:“这种一点点小事就弄得全城鸡飞狗跳、贡院考试都不安宁的官,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官。死了更好。” 老乞丐开心起来:“小子,有骨气。这叫什么来着?不为五百两折腰!” 诸葛纯钧的额角跳了跳:这一老一少是亲父子吧?都哪跟哪啊。 容君行刚捧着择好的豆角进柴房,小院的门就被敲响了。 老乞丐隔着门大喊:“找谁呀?” 门外响起一个有点急躁的男声:“容大夫是住在这吗?” 容君行在柴房里听见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不想挣五百两,这五百两倒主动找上我了?” 正用天山剑法切豆角的诸葛纯钧停了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帮人找上你,你只有乖乖配合和被动配合两个选项。当然啦,除非你觉得自个儿脑袋在脖子上呆腻了。” 容君行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菜刀和排骨出了柴房,支棱着油乎乎的一双手,用胳膊肘开了门:“正是区区。” 容君行不过来长安城六天,每天都出去义诊,传说药到病除。这神医的名声已经在长安城传开了。这大人物的手下们估计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 门外站着三个官兵,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围着围裙、双手反光、指尖上还泛着若有若无的绿色的容君行,一时有点难以把这个人和传说中的神医联系在一起。 这时候一个高大的官兵背后哆哆嗦嗦地探出一个脑袋,是个郎中模样的小老头:“军爷,今天在我家医馆义诊的就是他。” 为首的官兵马上调整脸上的表情,作出一个公务式的皮笑肉不笑:“京兆府李大人有请。” 诸葛纯钧生怕容君行一句“当官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把自己脑袋说搬家,连忙冲出柴房:“小的是容大夫的书童,他遇到疑难杂症的时候得我用容家家传的按摩手法按摩头才能开出方子。让小的跟公子一起去吧。”一口气扯了这么长一句谎,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 三个士兵满心狐疑地把目光转向老郎中,老郎中立马拆了诸葛纯钧的台:“今天容大夫是自己看病的。” 诸葛纯钧继续满嘴跑马地圆谎:“那是自然。平民百姓的头疼脑热怎么能算疑难杂症?但府尹大人亲自请人,恐怕不是头疼脑热那么简单吧?况且小的就是一本移动的《本草纲目》,公子有的时候对哪味药记不清了还得问问我。” 三个士兵再次看向胡子头发一起颤抖的老郎中。老郎中看着三个人凶神恶煞的脸色,哭丧着脸问道:“《本草纲目》草部第一味药是什么?” 诸葛纯钧毫不犹豫:“甘草。”她也算久病成医,为了身上那三颗钉子没少读医书,不过远远没到都能背下来的程度。这可真是瞎猫碰了个死耗子。要是老郎中问的不是整本书第一个,她肯定就被问瞎了。 老郎中冲着三个官兵点点头。官兵做了个“请”的手势。 容君行一直一言不发,先是饶有兴味地看诸葛纯钧满嘴跑马,后倒是为她真能回答老郎中的问题而惊讶了一下。直到此时他才重新使用了说话这项技能,把自己一双油手举起来:“容某得先去洗洗手收拾收拾。” 也算合理请求。官兵虽然脸色很难看,但还是说:“赶快。时间就是生命。” 诸葛纯钧赶紧跑回房间,背对着容君行从包裹里翻出六扇门的腰牌带在身上。她觉得以容君行的反官府人格,这个病很可能会看出岔子。到时候自己的身份能保他一条小命也未可知。 待容君行洗完手收拾完一堆瓶瓶罐罐,诸葛纯钧已经在门口和三个官兵聊得熟络。老乞丐独自坐在院子中间,叹着气:“老叫花今天晚上又要自己出去讨饭吃喽。” 虽然秋闱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彻底结束,但整个长安城还是戒严的状态。所有的主干道都被清理出来,一辆辆载着郎中的马车从四面八方风驰电掣地涌向李府。 容君行二人已经算是来得晚的。李府偌大的客厅里像关牲口一样密密麻麻挤了几十个瑟瑟发抖的郎中。 有几个已经进去号过脉的,正便秘一样一笔一划地憋着方子,偶尔还交头接耳讨论一番。每个郎中只有半盏茶的功夫望闻问切。当然问这一步已经可以省略了,据说里面那位不省人事。李府的管家在客厅张贴了一张中毒过程、时间、吃过的药和症状变化的详细流程,容君行站在那张纸下出神许久。 好容易轮到容君行,诸葛纯钧还被挡在外面。她百无聊赖地站在那张中毒流程图下,边读边觉得不对:“这位是十二天前中的毒箭,当时中毒那一块的肉立马被剜掉了,被灌了好几壶甘草汤之后直接被送回长安……要是他们赶路日夜兼程,就算病人受不了颠簸脚程慢,十二天也够从玉门关回来了。这位大人物是要去西北的什么地方?眼看着秋收已到,玉门关那边肯定有很多匈奴骑兵来烧杀抢掠。也没听说皇上派过什么钦差或者监军,那主动去战乱之地找死的大人物会是谁呢?” 她思绪飘得老远,容君行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大人物的病情怎么样?” 容君行摇摇头:“阿钧,来给我按摩按摩太阳穴。” “嘿——你真是拿根鸡毛都能当令箭啊。” 容君行扬眉:“这个是你自个儿说的,对吧,小书童?”后面小书童三个字抬高了音量,周围好几个郎中回头看了他俩一眼。 诸葛纯钧可不想此时节外生枝,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到容君行背后。客厅太挤,没有空座,容君行又比她高出几乎一个头,她只能双手举过头顶,轻一下重一下地慢慢揉。 容君行丝毫没有被服务的自觉,毛病多得很:“往上一点,哎对就这,轻一点,太轻了。左手再前一点……” 为了防止自己失手捏碎容君行的头骨,诸葛纯钧打算用新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这位大人物有救么?” 容君行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好像猜到这位大人物是谁了。” 诸葛纯钧颇有兴趣:“哦?” 容君行似乎有点疲惫:“靠近点,我小声告诉你。” 诸葛纯钧踮起脚尖,整个人几乎贴在容君行后背。容君行侧过头,低低吐出八个字:“定西将军,诸葛含光。” 诸葛纯钧如遭雷击。手上停顿了好几秒,才强自镇定下来:“你怎么知道?” 容君行注意到诸葛纯钧的失态,揶揄道:“干嘛这么紧张?难道你早就对战功赫赫的定西将军芳心暗许?那你大概不会想知道,她是个女人。” 诸葛纯钧本来想不死心地问一句世间女人那么多,怎么就能确定这个是诸葛含光了?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一个脸上和手上皮肤都被晒成古铜色、身上皮肤上都是刀伤箭伤的女人,就连普通人都能看出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女眷。更不用说容君行号过她的脉,大概还知道她武功高强。诸葛含光是女将军这件事民间早有传说。那么从西北来、位高权重、武功高强、满身战伤的女人,还能是谁呢? 她脑子里千头万绪地闪过好多事,但是一件都不能跟容君行说。最终出口的是:“等一下,你已经发现了我是个女人?” 容君行以为她紧张成那样,下一句应该是“能不能治好”,准备好的太极已经到了嘴边,真真被这个问题呛了回去。他尴尬地咳嗽几声:“定西将军也是女人,女人怎么啦?我又不会因为你下面少长二两肉而看轻了你。不管你是男是女,你就是阿钧呀。” 要是平时,诸葛纯钧大概会礼尚往来地揭穿他脸上的易容。但是今天她实在没这个心情。她手上带几分讨好意味加重力道,软着声音问:“不管你能不能治好她,一会儿能不能争取个机会带我进去看一眼?” 容君行道:“那么多御医都看不好,她已经基本上是个死人了。你去看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联想到自己身上的钉子,诸葛纯钧哼了一声:“御医?不过是一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废物点心而已。御医关心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不掉脑袋。定西将军这样凶多吉少的,谁敢给她开药?吃完药死了算谁的?那群老狐狸就算知道怎么解毒,没有十成把握也绝不会救她。” 身后一个浑厚的男音清了清嗓子。 诸葛纯钧回头一看,还是一张熟面孔,给她看过好几次“封神”的黄御医。 可怜诸葛纯钧的易容术太精湛,黄御医并没能认出她来。但她那番关于御医的厥词黄御医可是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他轻笑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们年轻人医术精湛,我们老朽可是万万不能比的。不如这解毒之事就交给你如何?” 诸葛纯钧马上把已经一脸“我不认识你”的表情的容君行拉到前面:“正主在这。小的只是他的书童而已。” 容君行狠狠剜了诸葛纯钧一眼,赔笑着对黄御医拱拱手:“小孩子没教养,冲撞了大人。我回去一定好好罚他。” 黄御医摆摆手,一脸和蔼大度:“童言无忌。二位且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