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磊被推进手术室,当那扇沉重的大门被从里而外紧紧关闭的时候,许纯美的心也似被人紧紧关上了。刚才硬撑着一口气开到医院,这会儿一下子松懈下来,就仿佛全身的骨头被人突然撤了去,她一下子跌坐地上,双眼呆呆地望着手术室大门,似乎要将那扇门望穿,一窥里面境况如何!她仍旧沉浸在刚刚黑市拳比赛那惨烈的一幕当中,无法自拔。现在坐在医院的地板上,仍觉心惊胆颤。 在来医院的路上,伊莲担惊受怕了一路,也哭了一路,像是所有的气力都在刚才消耗殆尽了,现在浑身肌肉无力,她整个人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依托着墙壁才能支撑住软弱无力的身体。她深深地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脚边的地板上,瞬间被地面蒸发得无影无踪!叶磊,那个初见他时阳光俊朗的男孩儿,冲着她朗朗一笑,那个笑容温暖了她的心,也让她的生命重燃希望。 手术室门外静悄悄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许纯美的心跳也愈加快速!她瞪着已干涸的双眼,久久地望着手术室门口,那里始终悄无声息。她又扭头看了眼伊莲,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式,一动都没动过。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她看的出来,她很在乎他,甚至可以说已视他如生命、如骨髓。 她站起来,走近她,柔声对着她说:“去那边坐一会儿吧!”见她纹丝不动,她接着说:“他还需 要你照顾,所以你必须自己保存好体力!” 听闻此言,伊莲终于恢复了点生气,她徐徐地抬起头,许纯美在触碰到她眼睛的一刹那,被她的目光惊吓到。只见她眼光呆滞暗淡,双目血红,毫无生气。许纯美的心倏地抽搐一下,突然对面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甚至不太友善的女人产生了浓浓的怜悯之情。同样身为女人,她能理解她为爱人的那种恐惧担忧到极点的心情。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冰冷的,手心里湿漉漉、黏糊糊。她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她的双手被汗水和血水搅合得面目全非。她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伊莲盯着她手里的纸巾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接过来,又迟缓地将纸巾展开,双手捧着纸巾将脸捂住,低低地抽泣起来。许纯美看到她的双肩如筛糠般抖动不止。 许纯美抚着她的肩,无声地叹息着。她轻轻地走了出去。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打包好的水和食物。手术室的大门依旧紧闭着,伊莲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式。 许纯美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下来,拧开一瓶水递到她面前,“喝点水、吃点东西吧!” 是啊,她们从下午开始疯狂寻找,直到现在,早已忘却了饥渴的滋味。 好半晌,伊莲拿开捂在脸上的纸巾,许纯美看到那张纸巾被泪水浸湿干透后,已变得邹巴巴的。许纯美的手依旧伸在她面前。她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接过水去,“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大半瓶。 许纯美自己也抱着瓶水,一口一口地喝着。“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她坚毅的目光盯着手中的水瓶,另一只手使劲捏紧拧下来的瓶盖,力气大得连指甲盖都变成红色。连她自己也没搞清楚,她这是在安慰伊莲,还是在安慰自己。 伊莲抬头看着她,但见她面色坚韧,目光坚定。伊莲好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次开闸。 两个女人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肚子填饱了,身上也回复了些体力。她们齐齐抬头看向手术室,那里还是静悄悄毫无声息。 “他哥哥……”许纯美忍不住向她打听起来,“到底是怎么出的车祸?” 伊莲大感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哥哥的事情?” “是仁爱医院的王主任告诉我的。” “你去过仁爱医院?”伊莲狐疑地看着许纯美,“是叶磊带你去的吗?” 许纯美察觉到她的警觉和猜忌。看来即使大咧直爽的女人,针对心爱男人的时候,也有最脆弱敏感的心思。她马上斟酌起字眼:“不是!叶磊从没跟我提过。其实……其实我们并不相熟,平时在一起工作,从不谈及私事。只是昨晚他接到医院通知,说他哥哥病情危急,需要马上手术,而当时我恰巧跟他在一起,就……一起去了仁爱医院。” 伊莲不经意地舒了口气,似乎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对许纯美的提防也降低了几分。看来叶磊对她并无两样,也并未与她过分亲近,不过普通的工作关系而已。 伊莲沉思着,她的大脑急速运转着,她的记忆追溯回五年前那段惨痛的往事。随着回忆一点一滴地拼凑起来,她的面部也变得哀痛不已,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的某一个落点,久久的不言语。话未言,泪已湿。 “五年前,叶磊亲眼目睹他的哥哥被货车撞飞出去几十米,倒在血泊中!从此,他哥哥再未醒来过。”她的话语中带着沉重的鼻音,她抹了抹眼中的泪水,接着说:“叶磊和他哥哥是孤儿,他哥哥比他大五岁,叫叶淼。在叶磊还不到两岁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因车祸双双去世,留下兄弟两个孤苦伶仃!那时候他们还太小,只得寄宿在亲戚家里。可是亲戚心胸狭隘,容不下这兄弟俩,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还常常夹枪带棒地冷嘲热讽。小小年纪的叶磊便有了极强的自尊心,常常与亲戚据理力争。而叶淼则选择隐忍不发,甚至私下教育弟弟要学会忍气吞声。为了不让哥哥作难,也因为兄弟两个确实年幼无家可归,叶磊便听从了哥哥的意见,努力忍耐。日子就在这种寄人篱下的隐忍煎熬中一天天度过。在叶磊十二岁那年,因为同学的栽赃,冤枉叶磊偷了他的钢笔,老师深信不疑,便将他的监护人——也就是他亲戚叫去了学校。亲戚觉得此事令他丢尽脸面,更借机辱骂叶磊,骂他们两兄弟是缺少父母教养的两个小崽子。叶磊气愤不过顶撞了几句,亲戚便借题发挥,竟甩手打了他一耳光。叶磊一气之下用头将亲戚顶了个趔趄,这下亲戚不依不饶,将叶磊双手绑起来用皮带抽打。小小年纪的他不躲闪也不求饶,倔强地扬着头,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硬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叶磊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淤青,皮带一鞭一鞭抽打在他身上,他愣是咬紧牙关不吭声也不哭泣!这一幕被从外归来的叶淼撞个正着,他看清亲戚的凶残暴虐,又看到弟弟被打得伤痕累累。他心疼极了,当下带着叶磊离开了亲戚家。从此兄弟两个相依为命。叶淼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弟弟而自责;叶磊则为连累哥哥而难过。当时的叶淼也不过才17岁,自己都还未成年。他只得一边打工一边抚养弟弟。尽管如此,叶淼的学习成绩依然名列前茅。高考那一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名牌大学,但是高昂的学费对他们这个小小的家庭而言,根本无力承担,因此他选择了放弃。对弟弟谎称发挥失常,导致高考落榜。叶磊信以为真,甚至鼓励哥哥再复读一年,因为他始终坚信凭哥哥的优异成绩,大学的大门一定会为他敞开!但是叶淼没有复读,而是选择投入了职场,一心一意培养弟弟。但有一天叶磊无意中看到了哥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因此知悉真相,对哥哥大发雷霆。这件事给叶磊造成了沉重的创伤。他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哥哥,他觉得自己是哥哥的负担,是自己耽误了他一生的前途!他不愿看着哥哥为他放弃太多,牺牲太多!因为此事,兄弟两个常常争吵。但叶淼骨子里是个很执拗的人,做好的决定很难轻易改变。于是,兄弟两个第一次产生了分歧。那时的叶磊年轻气盛,叛逆心强,于是经常有意无意惹哥哥生气,甚至整晚整晚夜不归宿。可是,当两三年后,叶磊把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哥哥面前时,叶淼喜极而泣,无限欣慰。他感到他的一番苦心终于没有白费,他也终于可以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亲有所交待了。” 伊莲停顿下来,她看到许纯美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讲述,眼含热泪。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哥哥上班,弟弟读大学,生活过得淡泊安宁。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毕竟他们长大了,可以自力更生,已经比寄人篱下好了很多。叶淼也交了女朋友,还把未来的嫂子带回来给叶磊看。叶磊也真心为哥哥高兴!原本生活按照这样的轨迹发展下去,或许也会一帆风顺。可是就在叶磊读大二的那一年,偶遇了他的拳击教练——豹哥。豹哥一眼相中了叶磊,认为他的身体条件是打拳击的好苗子,于是说服他跟着他学习拳击。起初叶磊并没放在心上,可是被豹哥带着去了几次拳馆,初尝了打拳的滋味后,竟逐渐地爱上了拳击。刚开始大多是趁空闲时间去练练手,玩一玩,后来在豹哥的怂恿下尝试着参加一些小型比赛,竟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可见他确实是一个潜力无限的拳击手。豹哥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寻的好苗子,便想方设法游说他向职业拳击手发展。叶磊的确动摇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除了真正热爱拳击,还考虑到哥哥已交了女朋友,很快会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不能再成为哥哥的负累。何况为了抚养他长大,哥哥已经放弃了太多,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幸福!于是他决定辍学,做一名专业的拳击手。当他兴致勃勃把这个想法告诉哥哥时,叶淼二话没话,狠狠地打了他两巴掌。叶磊被这两巴掌打蒙了。从小到大,再艰难再困苦,哪怕叶磊淘气闯祸,叶淼也从没舍得打过他。可是这次,他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了他!或许是大男孩儿的自尊心作祟,叶磊当场顶撞了哥哥。兄弟两个吵得很凶。叶淼火气冲天,狠狠地责骂叶磊,并让他滚出家门,永远别再回来。叶磊气急之下,撒腿就跑。叶淼看到他跑走了,心生悔意,急忙跑出去追他。他边追边喊,叶磊充耳不闻,一味地向前奔跑。叶淼就在后面一味地追赶!当追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由于情急,叶淼没留意到刚刚变换过来的红绿灯,他依旧快速地向前冲去,被一辆正加速驶过路口的大货车迎头撞飞!” 伊莲已泪流满面,仿似那个悲惨的画面重又浮现眼前。许纯美也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其实我能理解叶淼当时的心情。”伊莲哽咽着说:“长兄如父!他对叶磊如兄如父,对他亦是爱之深责之切!可以说他从小即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长大,如同所有的父母盼子成龙,他也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弟弟身上!希望叶磊可以完成他当年未能读成大学的遗憾!于是给叶磊、也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其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壮元,只是叶淼把读大学看得太重了,当叶磊告诉他想要放弃学业时,叶淼对他顷刻间失望透顶,一时急火攻心,才口不择言!” “那叶磊呢?那段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许纯美急切地追问她。 “叶磊自然痛不欲生!那可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唯一与他相依相伴、相依为命、全心全意爱护他的亲哥哥!那段日子他消沉、颓废、萎靡不振、自我折磨!”伊莲发自肺腑地痛惜着,时至今日,仍对当时叶磊的痛楚有着切肤的感受。 “其实叶淼的性格谨慎沉静,大概是因为双亲早逝,弟弟又年幼无知;常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他从小学会了察言观色,隐忍不发。可是叶磊不同,他性格爽朗,热情仗义,好打不平,是个阳光灿烂的男孩子。但是自从他亲眼看到哥哥倒在血泊中,生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双膝跪地,仰天痛哭。从那以后,一夜之间,叶磊长大了,成熟了,也变得沉静了!他始终认为是他害了哥哥!他一直活在自责和悔恨交加之中!渐渐地,他的眼神不再似从前那般澄澈清透,而变得忧郁深邃;他的脸上褪去了青涩稚嫩,沉淀得清冷淡漠。那个率直开朗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大男人!五年了,叶淼从未清醒过!当叶磊一次又一次面对着哥哥濒临生死边缘的时候;一次又一次被医生下达死亡通知书的时候;一次又一次被医生告知哥哥清醒的机率微乎其微的时候,他的心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打击中,沉沦、粉碎!但叶磊终究还是叶磊,他仍然有一颗善良的心,他执着、顽强、不屈不挠、重情重义!多少次、多少人,甚至连叶淼的主治医生都曾劝他放弃治疗,让哥哥安乐而死,让他自己得以解脱。可是他怎么都不肯放弃,始终坚持着!五年来,他撑得很辛苦,也很坚强,再多的苦和痛、悲和伤,一个人默默地承担着!”伊莲一双泪眼迷蒙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期盼着里面的他能平安无事! 许纯美大口大口地吐吸着,这些天她的心承载着太多的磨折。她回想着他清俊的容颜时常淡漠忧郁,少有的笑容却阳光温暖。然而忧郁也好,温暖也罢,背后却有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悲伤往事。 “为了不让哥哥失望,为了让哥哥感到欣慰,他拼命地训练,受伤了,流血了,也从未间断过。每次比赛他都全力以赴,每一次都不负众望。每次得到冠军后,他即不欢喜,也不庆贺,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跑去医院,向哥哥报喜。其实叶磊打拳所得的奖金并不少,可以说很可观,可是全部用在了哥哥的医疗费上,甚至还要去打一些散工。即使这样,他也从未想过放弃哥哥!”说这番话的时候,伊莲的心情是自豪的,语气是得意的! 许纯美内心对他也是赞许有加! “你知道有很多女孩儿迷恋他吗?”伊莲突然话锋一转,抬起被泪水洗涮过的晶亮的双眼看着许纯美,眼神带着些自得的味道。 许纯美茫然地摇着头。 “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追求他,为了他去学习拳击,去看他每一场的比赛。可是他都无动于衷。他把所有的心思放在打拳上,他唯一的心愿是哥哥能够苏醒,兄弟两个再并肩为伴,他再不惹哥哥生气,也再不违逆他的心意。若不是一年前发生了那件事,让叶磊消沉了一年,并发誓永离拳坛,今天他也不至于为哥哥的医疗费如此捉襟见肘,甚至冒险去□□市拳。这全都怪那个宋晓雪!”伊莲恨恨地说着这番话。 “宋晓雪?”许纯美迷惑地看着她,想要寻求答案。 伊莲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色慌张,赶紧闭紧嘴巴,再不肯说些什么。 许纯美还想再问点什么,这时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两个人“嚯”地站起来,同时向着门口冲过去。 叶磊被推了出来,他左眼被包扎住,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鲜红的血已染透纱布。右脚被高高吊起,脸上多处瘀伤,眉头紧锁。因为盖着被子,看不到身上的伤势如何。 其中有个医生,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眼神肃穆威严,目光在许纯美脸上扫过时,眼中微微泛起的一丝惊诧,瞬即便恢复得目似剑光。他低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叶磊,凛然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他的右脚是不是在此之前受过伤?” “是的,昨晚扭伤过。”许纯美回答他。 “胡闹!有伤还不安生休养,当成儿戏吗?旧伤累新伤,想落个终身残疾吗?”医生不怒自威的声调,让在场的人都提着一口气。 “医生……”伊莲忐忑不安地开口。 医生挥手打断她,“他伤势不轻,头部遭受重创,多处软组织挫伤,胸部两条肋骨骨折。至于脚上的伤势,就要看日后的恢复情况,和他自己的造化了!如若再不好好调养,将会终身残疾,走路不稳。” “医生,他可千万不能落下残疾,更不能落下什么病根,请您一定全力治好他!”伊莲恳切地向医生祈求着。 “我们当然会全力以赴!至于能否恢复如初,就看他自己的表现了!”医生又语重心长地叹息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仗着年轻力壮,过度地消耗着自己的身体!等年岁大了,就知道好受了!”他扫视了一眼其他几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好了,先送他回病房吧!” 叶磊被送入病房,右脚依然高高吊起。伊莲帮他盖好被子,心疼地看着他满处是伤的脸。 许纯美内心也很焦急,可是她除了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能做。他沉沉地睡着,像一头被困许久的小豹子,努力挣脱,拼命抗挣,不言败,不妥协。如今,他受伤了,倦累了,想停下来歇息了。所以睡得这般沉稳。他脸上虽然有伤,仍然那么好看,好看得不舍得把眼光移开。就这样看着看着,目光变得逐渐温存。 伊莲回头时,正好看到许纯美眼中的婉转柔情。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许纯美都毫无察觉,眼光一直落在叶磊身上。伊莲真切感受到了危机席卷而来。 “许小姐,今天辛苦你了,你是大忙人,怎好意思再打搅下去?现在很晚了,我看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比起刚才同甘苦、共患难时的语气,此刻的伊莲,冷若冰霜。 许纯美自然意识到她的不快,她这是在下逐客令呢。也对,自己与叶磊即不相熟,也不相知,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自己又有何理由强行留在此处呢?于是,她强颜笑笑,说道:“那好,我先回去了,这里就辛苦你了,有事可以随时打给我!”她给伊莲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当然她知道她是不会打给她的。她快速瞄了叶磊一眼,走出了病房。 又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自认识他以来,谣言、误会、猜忌、刁难、侮辱、陷害,种种的种种……可他从未怨恨过她,直到最后,他顺从她的意愿,主动提出离职,仍旧向她致歉,抱歉自己给她带来的困扰。这是一种怎样的胸怀?这才是纯纯粹粹的男人!这短短两天的经历,从旁人的口中,她对他才真正有所了解,她明了了他的为人,也明了了他的难处。她变得对他心心念念起来。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面对他时,喜不自禁,词不达意;离开他后,牵肠挂肚,满心满脑子都是关于他。跟他之间过往的种种,一幕幕,一桩桩,像电影一样,反反复复浮现在脑海中:被误会时,委屈无奈的眼神;受侮辱时,坚持自我的倔强;拉着她,疯狂奔赴医院的情景;苦苦哀求医生挽救哥哥时痛苦的表情和嘶哑的声音;治疗脚伤时忍着巨痛的那声惨叫;长长的医院走廊尽头,那抹孤寂落寞的背影;擂台上,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身躯;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那张俊美苍白的脸庞…… 一个晚上,似睡非睡,梦境连连。一会儿看到一个青年被车撞飞,倒在血泊之中;一会儿是一个懵懂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可是转眼之间,又是创钜痛深,泪水满面;一会儿又看到叶磊拐着右脚向她走来,待他走近时,发现他浑身是血,声声□□……许纯美蓦地一下坐起来,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昨晚竟忘记关上窗户,风吹的窗帘呼啦啦作响。 她睡意全无,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关严窗户,才觉得身上有了点暖意。她站在窗边,望着刚刚冒出头的红灿灿的太阳发起呆来。呆了好半晌,她转身跑开,跑进洗手间随意梳洗一下,便出门直奔医院。 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伊莲背对着她,正弓着身子给叶磊擦脸。她小心翼翼地躲着他脸上的伤痕,因为太专注,丝毫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他醒过吗?”许纯美轻声地问道。 伊莲显然被这一声惊扰到,回过头看到是她,目光中闪过一丝丝不悦。她一声不吭,轻轻地摇了摇头。 许纯美自然知道她的不受欢迎,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若不亲自来看看,就会如同昨夜一样,一直胡思乱想下去。 “趁热吃吧。”她将手里的早餐递给她。 伊莲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去。“先放那吧!”虽然她面上仍旧一副不冷不热,但是内心着实有几分感动。看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也与寻常人一般无二,同样有着七情六欲,知晓人情世故,只要她愿意花心思,也有心细如尘、体恤入微的一面。 突然手机铃声乍响,在这清晨的医院,显得分外不堪入耳。伊莲慌忙走到窗边接听起来。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暗沉下来,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只听她对着电话急促地说了句:“可是我现在真的走不开!”电话里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她面露艰色,目光移到躺在病床上的叶磊身上,满眼的不舍。 挂掉电话,她踯躅不前,对着许纯美,有些难以启齿:“许小姐,我突然有急事,可是叶磊还没醒,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儿,我……” “你去吧,我会留在这儿照顾他!”许纯美对着她粲然一笑。 “可是你那么忙……”伊莲还是顾虑重重。 “刚好这几天我没有通告!”似乎怕她还不放心,又补充一句,“等你办事回来,一定将他完璧归赵!” 伊莲想了想,虽说还有些举棋不定,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声:“许小姐,那只好辛苦你了!我一办完事,马上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叶磊,然后把心一横走出了病房。 伊莲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他,世界仿佛一瞬间沉静下来,独留他们二人。这两天,发生了太多变故,她还没来的及细细消化。对他的认知,也发生了180度的转变。此刻与他单独相处,如此的近距离,第一次,她感觉心慌慌、意乱乱。她走近前,在床边坐下来,俯身将脸贴近他的脸。她瞪着一双明亮亮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这是一张太好看的脸。她闭起眼睛,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和男人身上强烈的雄性气息,一颗心儿“咚咚”直跳!她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他的脸。手伸到他的脸前时却停止住,踌躇了良久,终于落在他脸颊上,那样温软、那样细滑,她心满意足地露出会心的笑。 “红姐!这两天所有的通告帮我取消!还有,暂时不要安排新的工作!”许纯美打通红姐的电话,通知她。 “喂!喂!纯美……”当红姐在电话那头心焦气躁、声声呼唤的时候,她已挂断电话,火速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