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或许是这样的。　　　　一个小女孩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长大，很小就尝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心思脆弱敏感又好强。　　　　在她母亲去世后，她一个人抗过了艰难的高考，开始了大学生活。　　　　她一边兼职打工一边学习，生活虽然辛苦，但也充实。　　　　在大学里，她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个男生。　　　　初识时，那个男生言语间透露出的睿智以及对医学专业方面的了解，使得她十分钦佩和心动。　　　　男生应该也很欣赏她的聪颖及内敛，并有所表露。　　　　而这个表露被她看成了一种程度上的两情相悦。　　　　一个偶然，她发现自己网恋的人，居然就是学校里的男神，男生高大帅气、学业出色、家庭条件又很好，因为自卑或怯懦，她没敢告诉男生。　　　　她或许曾经很傻地为这个男生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而她付出的真心，随着男生突然公布女友，化为了一场泡影。　　　　她觉得那是背叛。　　　　可她又不敢去问，只能一天一天装路人甲，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和自己的朋友如胶似漆。感情上的打击导致学业连连退步，连她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也没有了，她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她企图自杀被室友发现及时送去了医院，救了她一命的恰恰就是夺走她至爱的人。这令她愈加觉得，活着是件极其恶心的事情。　　　　住院期间，她勉强配合治疗，可是缺少亲人的陪伴，加之对生活的绝望，和同龄人越来越大的差距，想到就愈加觉得毫无希望的未来，莫名的恐慌和压力，使她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　　　　最后，她又发现了一件事情，以致她对这个世界再也不抱有任何留恋，选择了自杀。　　　　……　　　　徐磊不断码字的手随着故事的告一段落，也停了下来，他略有几分意外地看向程彩。　　　　程彩一瞬不移地盯着李勉那开始隐隐发颤的身体，“李勉，你以为得了抑郁症，就连基本的智商都没有了吗？她母亲没有给她留多少存款，她根本无力支付一年以来的医疗费用，而无论是齐轩还是李宇，毕竟都还是大学生，又是生在普通家庭，哪可能有那么多钱替她缴纳住院费？”　　　　“她几次坚持要出院，医院方面声称给她申请减免了医疗住院费，可是再完美的谎言，也是有漏洞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不用她父亲的名义为她支付医疗费，她就不会知道了？”　　　　随着程彩一句一句的话语，蜷缩在审问椅里的李勉浑身隐约颤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厉害，好像那整个人正在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有什么就要从他体内崩裂出来。　　　　“其实，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她那位消失已久的爸爸。”　　　　观察室里，周彦听得一愣：“咦，这是怎么回事？”　　　　周彦的疑问只换来了池昀的置若罔闻，周彦知道他的性子，这个人无论知道或不知道，都不会告诉你，他喜闻乐见你掉坑里爬不出来的样子。　　　　所以没有抱什么得到回答的希望。　　　　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阵了阵，周彦拿出来一看，是丘明发来的微信：医大杀人案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要我发你邮箱里吗？　　　　周彦打出“好的”两个字，想想，又删除了，重新写了一条发过去：你不亲自送过来一下？我这里有稀客呢。而且，我有个小八卦要和你分享，也是关于他的。　　　　周彦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悄悄侧目看了看池昀，心里乐得跟打翻米缸的老鼠似的，等着看主人家的大戏上演。　　　　相比周彦那诡异的欢乐心情，讯问室里的程彩和李勉心里都绷着一根互相拉锯的弦，等着其中一根弦断。　　　　程彩观察着李勉细微的表情变化，猜测距离他的心理底线还有几毫之差。　　　　“莫瑶有轻度妄想症，你以为你是为她报仇？” 程彩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透着股瘆人的冷静，“其实那位男同学根本没有和她网恋，只是她单方面的暗恋而已，而你呢？为了缓解自己的负罪感，就将女儿的死推诿到别人身上，甚至杀害无辜。”　　　　讯问室里静滞的一刹那，李勉用双手猛力砸了一下审问椅前的档板，那声响吓得徐磊差点摔到椅子下面去。　　　　程彩心里也是一震，面上却持着很好的巍然不动。　　　　观察室里，同时被吓到的周彦看向程彩，缓了口气后不禁喃喃道：“程医生还真专业，这样都吓不到她。”　　　　池昀没说话，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程彩那淡静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李勉终是将憋在心口的那句话吼了出来。　　　　“那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还有那个女的，也是个骗子！是他们，是他们害了瑶瑶！”李勉放在档板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连带着整个人都像被过了电一样。　　　　程彩摆着张冷血的面色说：“但那些都不是最后害死莫瑶的原因。你知道莫瑶妈妈对你的恨吧？你们从读书时就开始恋爱，你的出轨对于她来说，相当于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她自是将这种恨无形之中灌输给了莫瑶，莫瑶住院期间你多次偷偷去探望，虽然她没见过你，但是你总去，怎么保证不会给工作人员留下印象，怎么保证莫瑶不会发现？”　　　　“我说了，她不傻，可能总是有人说漏了吧，或者她自己发现了。”　　　　“失去爱人、失去学业、失去未来，被自己所恨之人救了，最后还要靠自己妈妈所恨之人养着，你觉得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这些事还能让她对活下去怀有多少勇气。”　　　　李勉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低下头，不要去看程彩的眼睛，他一双唇打着噤，身子没有之前抖得那么厉害了，却好像透出一股子寒意来。　　　　“自小破碎的家庭，和母亲畸形的情感教育，都可能会给小孩内心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而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　　　　“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有资格以无罪之名脱身吗？”　　　　整间讯问室里静得要结冰了。　　　　李勉的目光如同一条死鱼，喃喃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是在哪里……我什么都没有做。”　　　　程彩起身走到李勉面前，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审问椅的挡板上。　　　　是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少女穿着身校服，站在秋色落叶的一片灿黄中淡淡地浅笑，约莫是读初中的年纪。　　　　李勉别开头，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接触到那张照片。　　　　程彩：“警方在你居住处搜证，查到一些不明液体性药物，已经送去化验了。如果我没推测错，应该是类似于七氟烷一类的麻醉药吧。这么有计划的谋杀，不可能判定你是精神症发作杀人的。我知道你现在装疯卖傻是等着出去后找机会再杀金泽。”　　　　李勉的面色一怔。　　　　观察室的周彦都有点吃惊。　　　　程彩用手点了点莫瑶的照片说：“可惜害死你女儿的不是他。”　　　　李勉抬起那双被铐着的双手掩住了脸，闷沉的声音从指纹里传出来：“明明是他，你们都不知道，我知道的……”　　　　程彩垂眸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冷淡的眸光里划过一丝怜悯。　　　　“瑶瑶……是真的很爱他。”　　　　“瑶瑶有个私人博客，写的都是他们两人从相识到相恋的过程。是那个男的……是他……”李勉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出咔咔的声音。　　　　程彩：“莫瑶多少是被母亲的情感教育所影响，承受不了感情上的背叛，即使是妄想出来的爱情，也具有相同程度的情感伤害。”　　　　李勉的喉咙仍旧咔咔作响，最后那声音变成了一种痛苦的呜咽声。　　　　“你会难过，被你杀死的鹿晓思的父亲也是一样的。”　　　　李勉只是捂着脸在哽咽，没再说一句话。　　　　看这个情况也暂时不能指望他坦白作案经过了，程彩朝徐磊看了一眼，表示先暂停一下讯问。　　　　徐磊会意地点了点头。　　　　她回过头时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面单向玻璃上，玻璃墙上倒映着她自己，漠然得如同这一室的灰白。　　　　隔着那层玻璃，池昀正好对上了她那簇目光，那目光里死寂而荒芜。　　　　*******　　　　程彩推开观察室的门走进去时，池昀还站在之前的位置上，闻声回头朝她看。　　　　程彩悄瞄了他一眼，松了口气般地说：“套话太费脑子，我脑壳痛死了。”　　　　周彦几步迎了上去：“程医生，坐坐坐坐……”　　　　程彩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瞟了周彦一眼：“我这算无偿加班吧？”　　　　周彦贴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哪能让你无偿加班啊！这个案子结了之后，我肯定写封表扬信寄到委员会去！”　　　　“呵呵……”程彩干笑了一下，“算了吧，你一封表扬信，万一闹得委员会派人来观摩我的工作，那可就好玩儿了。”　　　　周彦尴尬地表情卡顿了一下，“那——请吃饭！请吃饭！还是这个实际！市里的九洞火锅！那里吃得上饭还得看运气的，不过我和那家店老板很熟，一定最上等的包厢！”　　　　程彩听说过这家火锅店，她师父——老头儿是个纯种的吃货，她隐约记得老头儿提过好几次，那几次都是因为排队迟了没吃上，满满的惋惜哀悼。　　　　“你客气早了，他还没交待案情经过呢。” 　　　　周彦语气轻松地说：“看样子差不多了，起码他已经不装疯了，少了我们很多事。不过，程医生……你怎么判断出莫瑶自杀原因的？还有莫瑶轻度妄想症和她网恋的事情，怎么跟之前了解到的不一样了？”　　　　程彩一脸懵懂：“嗯？我随便编的。”　　　　周彦期待的表情瞬间僵化，“嗯……嗯？”　　　　程彩语气随意地说：“莫瑶的病例上显示，她到后期已经开始有轻度的妄想症状，重度抑郁症后期是会出现幻觉妄想症状，李勉应该也听医生提到过，我这样说他不会起疑，而我这样说的目的只是为了体现被害者的无辜，加强李勉的负罪感而已。”　　　　周彦看向程彩的眼神渐渐变了，流露出一种“本以为是大侠没想到是妖女”的表情……　　　　程彩：“至于莫瑶真正自杀的原因，就是抑郁症，抑郁症是种病，导致她自杀的并不是某一件事，而是一定事物的累积，我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他做那么多，都是为了莫瑶，莫瑶就是他的七寸。”　　　　程彩说得很冷静，就是像一个完美的旁观者。　　　　旁边听傻的徐磊在心里感叹着程医生真是编得一手好故事……　　　　“虽然这么做对他有点残忍，不过，生活又对谁不残忍呢。”程彩扯动了一下唇角，那笑容看不出来几分是冷笑几分是苦笑。　　　　“程医生，那关于那个尸*体……你真的知道在哪里吗？”徐磊插话道。　　　　程彩：“我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徐磊懵逼地用手指了指讯问室，之前听程彩那么肯定的说，他心里七八成以为程彩真的知道那具尸*体藏在哪里。　　　　“我那是骗他的，不然他会理我吗？”程彩理所当然地说。　　　　徐磊顿时满脸颓像，感觉被人欺骗了感情。　　　　周彦为自己这个西瓜脑子一样的手下感到尴尬，干咳了一声，缓和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说：“那个……程医生也辛苦了，后面的审讯我会安排局里的人去做。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找人送你吧？”　　　　周彦估摸着丘明也快来了，为了池昀着想，还是暂时把这个程医生支走比较好，一下玩太大，他怕吃不下。　　　　“不用了。”　　　　程彩嘴巴还没动呢，已经有人很自发地为她代劳。　　　　本想着能搭免费顺风车的程彩，忽地一愣，转而看向那个自说自话的人。　　　　池昀：“你这里事情还这么多，就不浪费你的人力了。”　　　　周彦看着池昀，笑了笑，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浪费，怎么会浪费呢！程医生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别说送她回家，就是接她上班也是应该的！”周彦说得那个眉飞色舞。　　　　池昀渐渐阴沉的脸上，差点扯出一个如刀锋般的冷笑。　　　　程彩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扫了一个来回，正色道：“周队，你们搜证科的人有没有在李勉家搜到电脑？”　　　　周彦：“应该有吧。”　　　　程彩：“反正都已经迟了，你找人拿过来看看吧。”　　　　周彦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想如果程彩要走，以目前这个样子是很难拖得住池昀的，她愿意自己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大不了……大不了多个人看戏呗。　　　　阿昀啊，别怪哥哥我不帮你，是你自己作死的。　　　　“行行，”周彦点了点头，对徐磊说道：“你去物证科把那台电脑拿一下过来。”　　　　徐磊应声点了点头，刚拉开观察室的门就定住了。　　　　门外站着个人，短发，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大衣，手里捏着一个文件袋，是丘明。　　　　徐磊：“丘法医？你怎么来了？”　　　　程彩微微偏了下身子，视线越过徐磊，看到站在走廊里的丘明。　　　　“我来送尸检报告。”　　　　程彩一直觉得丘明平时说话的声音就跟打报告似的，比她还一板一眼。　　　　“你小子别磨蹭，知道几点了吗！赶紧去！”　　　　在周彦的催促下，徐磊点着头很麻利地跑了。　　　　周彦笑着和丘明打招呼，很努力地扛着池昀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这大冬天的，池昀简直赶上人肉造冰机的效果了，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的，怎么但凡认识他俩的妹子，百分之八十都喜欢他，神哟，就因为一张脸长得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