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的这场寿宴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尽管未央宫并没有黑夜,却依然亮起了锦绣华灯,这时所有的宾客便从主客位开始一圈绕下来为云挽送上成年的祝福不少都带着礼物,金石神玉飞鸟走兽,所有珍稀到平日里难看见一眼的宝物,此时都聚了个齐全。 直到盛宴散场,风曦白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顺便答谢了今天送礼的众神。云挽在宴席结束之后直接跑了,不曾想被凤遥抓个正着。 凤遥开口道:“云挽好久不见了,还记得当初竹屋中的公子吗。” 那时云陌已经去世一千年,芳梧带着云挽瞒着穹高偷偷的跑来九黎祭拜云陌。却不曾想碰上了魔族,当下母女二人便失散了。那时的云挽分不清东西南北,跌跌撞撞只知道往外跑,跑了也不知道多久,等到月上中天,她才停下来。 举目四望,发现来到了一片竹林,竹影晃动,夜风瑟瑟。云挽又渴又饿,又惊又惧,远远见竹林中有一座小竹屋亮着微微灯火,也顾不上许多,便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竹屋之中。 竹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屏风,屏风后有着火光,让整个屋子里有了一丝暖意。云挽往前走了一步,便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冷声道:“止步。” “在下不幸遭遇魔族,母亲与自己失散,想在此借宿一宿,还望公子容许。”云挽尽管被娇生惯养了一千年,但是知道很多礼节,嫩声嫩气地学着大人说着话,整个人却忍不住颤抖。 里面少年没有发声,许久后,他慢慢道:“屏风之外可容你。” “谢过公子。” 云挽微弱的说道。 里面那人没有赶走云挽,云挽便在屏风外面坐下。这是扇简单绘着风景画的屏风,画上是大漠戈壁,如血残阳,满地尸体绵延,有战马金戈、将军白骨。绘画之人画技并不算顶尖,却可从画中窥见其心中豪情,看得人热血澎湃。云挽端坐在屏风面前,看着屏风后少年消瘦的身影,感觉火光给房间带来的温度,一直狂跳纷乱的心不由得慢慢安定了下来。 房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云挽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的。然而他没有开口问云挽什么,云挽也就不开口问他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两人一同等待着天亮。半夜里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云挽听到有人哼唧,才发现原来房间里除了少年还有一个人。 哼唧的人似乎是个孩子,似乎受了伤。云挽想了想,便从袖子里掏出常备的药膏,放到了屏风边上,恭敬道:“这是上好的外伤药,如若公子同伴有伤,不妨试用一下。” 他没说话,片刻后,伸手拿了那瓶子。那是一双素净白皙的手,骨节分明,仿若天工琢玉,骨节肌肤无不完美到极致,令云挽一瞬间想起神庙佛堂那拈花佛手。 云挽一瞬间有那么些迷乱,脑子里想起那些从花草精灵们那里听到了灵异故事,觉着面前这人似乎就是从那些话本里走出来的精怪,也许有着美艳容颜,有着至高法力。 “谢谢。”片刻后,他沙哑出声,向云挽道谢。 云挽连忙回应,因为无聊变向那人开始搭讪,便道:“公子也是遇难至此?” 他没有说话,云挽便不再问他,反而多说了自己的事:“我也是。” “你方才说过了。” “许是因为害怕吧……”云挽听着屋外淅沥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云挽一贯胆子不大,总觉得自己是活不长的。” “可你不活下来了吗?”他低笑出声,“只要从死人堆里活下来,便就是最幸运的了,天命都没能折杀了你,还怕什么?” “我害怕我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看过这六界中我想看过的风景就这样离开我真的很不甘心。”云挽看着屏风后他的背影,迟疑了片刻,背对着他,靠上了他的背。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并未动弹,同云挽隔着屏风,背对着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云挽说自己还是一颗蛋的时候的遭遇,死去的二姐,不幸的二姐夫还有自己大哥和瑶光的凄美故事。他便说起死人堆,一个深坑里全是尸体,旁边有人用泥土一点点地埋。 “他们应该都没有死吧,我们神族不是只有羽化才算彻底的离开吗,他们只是被埋了起来应该还有复活的几率吧。”云挽开口问道。 “他们醒不过来的,因为有神在外面布了噬魂阵,就算活着也会被那强大的阵法所剥夺生命。” “他们……他们这不算乱杀无辜吗,我们神族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云挽听得震惊,他却笑了,慢慢道:“弑神又如何呢?” “可是无故弑神是会遭天谴的……”“这世上苍天不是所有的坏人坏事都能看得见的,那些细微渺小的生灵就算怎么冤死,都不会看到见的。”他轻声打断云挽,“有些人的命生来轻贱,例如我这样的神。” 云挽一时不能言语,许久后,云挽才干涩地出声:“不会有生来轻贱的性命,所有人都是父母用精血供养的,从诞生那一刻开始,便寄予了许多。不过是有些人试图轻贱这些性命,而后告诉对方,他的性命本就轻贱。但无论那些天界贵族还是普通的神族百姓,乃至苍生刍狗,谁的命不是命?公子——” 云挽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进去,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云挽自己听,“这世上总有愿意用性命保全云挽们的人,所以云挽们得拼命活着,活得好,活得漂亮。因为这世上再没什么比的性命更为重要的了。” 他没有说话,安静得让云挽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云挽的话让云挽自己内心坚定起来,云挽想云挽必须活下去,为云挽的母亲,为云挽的父亲,好好活着。外面雨越下越大,竹子在风雨中飘摇,他忽地开口:“我的父亲一直想让我死,后来他亲手杀了我的母亲。” “为什么?”云挽忍不住问道。 “我的父亲是有名声的神,而母亲却不能被世俗所容得下。父亲说,她曾经爱他,只是这份爱从他发现母亲有了我以后,便被惊慌替代。被诊断出有孕的时候已经五个月了,她没办法,只能将云挽生下来。云挽从她身体里出来,就仿佛是将她对云挽父亲的感情从身体里挤出来了一样,从我生下来那一刻起,他就打算杀了我。只是娘亲阻止了她,不顾自己产后虚弱,带着人将我抢了出来,从那以后流亡天涯。” “你见过你的父亲吗?” 他没说话。很久后,他慢慢出声:“见过,在他杀我母亲的时候。那时的我躲在密室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看着他亲手杀了母亲。我吓得连呼吸都停了,在那个密室里,我不敢出来,直到母亲的下属回来,将我从里面抱出来。” “你母亲是为你死的。”云挽提醒他,“你看,这世上有人这么爱你,所以你的性命,是不是很珍贵?” “从未有人对我这样说过。”他轻轻笑起来,“他们总对我说,我生来是个贱种。” “你现在觉得你是吗?”云挽笑了起来,“若你觉得你是贱种,你并非觉得你的性命不够珍贵,而是你母亲的性命还不够珍贵。” “你所得的确是如此,可惜我却做不到。” “没有什么做不做的到的,只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这是我的二姐告诉我的道理。”云挽开口道。 正好窗外传来了芳梧的声音,云挽便直接告辞离开了,没有想到当初竹屋中的少年竟然是如今的凤遥帝君。 风曦白看见角落之中的二人,碧眸中是难以言表的忧伤,嘴角却勾起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