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绮夫人钟氏倒了个大霉,本想着为秦安公主走一趟汾阳城探探消息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却不成想正撞到崔翡要虚张声势搅搅公子府的浑水。 朝安、秦安两位天子嫡亲的御妹不睦,是天宝年间的旧黄历了,坊间都懒得再更新了。二位公主掐架能从少女坚持到人妇,能从皇亲、外戚、士族、陪臣、侍从、奴仆闹到僧庙、道观、巫党,也算是庆云、启炎两朝的异事。 崔翡倒是难得的爽气,伴着彩霞染天,不缓不急的煮茶听琴,十分的惬意。 韵绮夫人身着华服,嘴角止不住的渗血,一张乌白的脸上已经没有往日里秦安宫陪臣的傲气。 崔翡抬眼看看她,随手挥停了琴曲,轻轻一声,“哟,夫人,难为你了。我们大崔家的家刑肯定没有小崔家的精彩。” 韵绮夫人狠咳了几声,抬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一声不吭。 崔翡看出了意思,“夫人,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不能活着回去了。我也不指望能从你嘴巴里套出点东西。不过呢,活人不听摆弄,死人可就不一定了,小爷我呢,想想,做人还是要讲道义,所以打算跟你讲个清楚,你日后做了厉鬼,放心来找我便是。” 韵绮夫人冷笑了几声 “崔二公子,我不恨你,本来就是我谋划你在先,死在你的手上,也算不得冤枉。可是,傅嘉,你就不一样了,选了借刀杀人计策,也不打算告诉崔家的少爷么。” 崔翡看着傅嘉,眼中不咸不淡,十分刻意的不经意。 傅嘉惊恐道,“夫人,这事情可是事先就说清楚的,我卖的是消息,怎么谋划怎么得手都不管,但是在这公子府的别院里别伤害女公子的客人,这是规矩。夫人用蛊毒害小崔大人怎么还要怪罪在傅嘉的头上么。” 韵绮夫人咯咯笑道,“傅嘉,这蛊毒是谁放的,你比谁都清楚。崔大人用了这么下三滥的刑法却也不问我缘由,无外乎就是要我的真话。不如我趁着没死之前,好好说说这个傅嘉公子。我受秦安宫之命来硕都,就是想要打探崔大人身上的圣谕。但对着圣谕感兴趣的可不止秦安宫一个人,岐山王、淮阳王、燕沙王、惠暨王、苏家、徐家、王家都在好奇。我也不知道傅嘉公子究竟是看上了金花府的哪一点,冒着得罪藩王高阀的风险,跟我换了一个近身询问的机会。我本来是打算用恹恹草让大人吐露一二的,绝对没有要加害大人的意思。但是,结果,大人您也看到了,我的事情败露了,想必大人的秘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吧。大人您就不好奇,这么多人为何偏偏是金花府可以换得近身询问的机会,何人能驱策岭南王府的傅司宾,何人要离间博陵崔氏,又有何人借小崔氏之手打探陛下此次的圣谕。” 崔翡笑道,“夫人,莫误会,我对傅大人不感兴趣。于我而言,小崔氏的偷摸和暗害才是心结。自韩献帝时期,崔氏已经就剩下金花和银花了,大家同宗同族,都是博陵崔氏,我这是在给夫人替金花府解释的机会。” 韵绮夫人神色怆然,缓缓开口“我们家公主娘娘三个月前,得到一个消息,说女公子府内藏了一个赵郎君带着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起初,公主也并未在意,女公子在天宝年间养了一个孩子,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如果这个孩子的父亲姓赵,公主就动了心思,但也只是留意着硕都的动向。直到皇后娘娘找上了门,言辞之中,说陛下此次派近臣前往硕都多半是为了当年的广佑之乱的余党,而太子近臣所持御令多半也是针对赵郎君父子的。多年的心结未平,余恨未消,公主眼里,最能做得出偷天换日这种事情的便是女公子了,她当然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 崔翡眯缝着眼睛,急速的挑出重点,“赵郎君,嗯~,傅大人,这府中桃色颇旺啊。” 傅嘉不敢怠慢,“大人,赵郎君,您应该听说过的,早年是相国寺的上僧,因广佑之乱,被纳入淮阴王府收为仕郎的。后因五律、佛法颇有造诣,淮阴王就送给女公子做陪仕,一直在公子府中做个计司,至于,孩子么,叫从心,虽是挂在女公子名下,但也只是一个陪伴赵郎君终老的养子,现为不寂公子的陪读。” 崔翡大致明白了,崔后算计着秦安来硕都搅搅水,最好能搅出不寂公子的身世。而不寂与从心二人的年龄和来历都有许多相似,看似无所关联的两条线上,又透着诡异,崔后为了孩子,秦安宫也是为了孩子。他们会不会跟自己一样,明明重点在于迎回皇嗣,却要表演成引女公子出硕都灭邱氏。 韵绮夫人是秦安公主身边的四女官之一,所以死相并不难看,着华衣,含虬珠,诰命夫人该有的礼遇都有。傅嘉徐徐展开一纸精致的扇面,正是山僧掬月。崔翡接过傅嘉递上的扇面,这纸扇面十分清冷,道的却是大启皇室的一件桃色旧闻。 桃色旧闻的女主人公便是庆云帝的爱女,李皎的亲妹,大启皇室的颜值担当,秦安公主李萦。 说起李萦,女公子五岁开智,七岁成文,十岁布谋,多亏这位小她两岁的妹妹。李萦容姿绝美,是高平李氏皇族中难得一见的美人,颇有当年□□皇帝宠妃韩姬的风采。而她的姐姐,李皎容貌并不出众,早年间崔后还是上嫔的时候为了讨好正德夫人戚姬,将自己的长女过继了过去。戚姬是前朝旧宾,自然末路皇族端庄高傲,不善女子媚术,所以教育的朝安公主也是机警又单纯,高傲又孤寂。但是没有美貌的高傲,在这重声色,喜犬马的后宫中,踱步异常的艰难。第一个站出来欺负她的,便是她的同母妹妹李萦。崔氏生秦安公主的时候已经晋封为弘德夫人,三夫人之首,已经没有讨好戚姬的必要,奈何还有长女寄养在戚姬处,只好变着法的补偿长女,这无形中让李萦十分的嫉妒。 小女孩的嫉妒也就只能是欺负眼前这个养母身份不如自己母亲尊贵的姐姐了。而李皎,在人生中面对第一个对手,多少有点措手不及,难免狼狈。士族高门重嫡轻庶是礼教道法,那么皇族内宫血亲剿杀便是天性本能。李皎与李萦,便是这一路比较,一路相杀,不死不休的羞辱对方、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时至今时今日,秦安公主嫁入小崔家,她最用心的便是逢乞巧节便赐送一顶绿帽子送入西凉邱家。而女公子也是不甘示弱,逢见秦安宫陪臣、家侍便要奉上一张绘有山僧掬月的扇面。 话说那一年,刚刚及笄的秦安公主入相国寺为庆云帝祈福,正好遇上寺内百僧的法会辩经。这其中极具慧根的便是福清禅师的高足慧心和尚。 秦安宫之所以对这慧心上了心,多半也有女公子的功劳,早些时候辩思,她落了下乘,就是因为女公子当时引了一句慧心提及的,“有纤毫爱染心,纵然脚踏莲花,亦同魔作。” 秦安宫当然不服气,在她心里,女公子除了年龄比过她,身上是没有一处能比她强的。对于慧心,便也存了戏虐之心。 至于怎么戏虐的,坊间有多个版本,什么月黑风高公主起舞,慧心再续红尘;什么孤男孤女山间幽会,出家人耐不住寂寞;什么公主入夜后山辩经,衣衫不整,惹人遐想……多种版本无处查证,反正有石锤的就是慧心扁舟一叶,在荡清湖中用一方丝绢汲取了明月,而秦安宫因戏虐出家高僧惹来言官的上奏痛批,那一年简直是姹紫嫣红八卦遍地。 崔翡展开的这扇画的正是慧心在荡清湖上弯身汲月,若非女公子的恶趣味,谁又敢旧事重提,明打秦安宫的脸面呢。 崔翡展看扇面冷笑道,“傅嘉公子好手笔啊” 傅嘉陪笑道,听得出崔翡的一语双关,“小崔大人,硕都是女公子的藩地,近卫家臣均在公子府,在这别院中住着的都是够不到天颜的外人,我们也只好自娱自乐做些有供有求的买卖,毕竟各大士族的间者密探都要活命的不是么。” 崔翡点头,“傅公子说的有理,连我们银花府的锦郎和滴客都不能免俗,看来这硕都的天颜真的是女公子。只是不知,傅公子的主家又是何人,崔某是承了何人的情面躲过了这伏季香和仟花露?看来您的主家也是花蛊高手,不知道可会种牡丹盅否?” 崔翡看向傅嘉,想从他的面上看出一二,结果却略有失望,傅嘉十分的坦诚,“小崔大人,下官的主家,岐山少府君,邱暮。” 崔翡心下一腾,“少府大人的高义,崔某铭记,博陵崔氏铭记。” 崔翡踱步至门口,看着韵绮夫人的灵车行远,叫老周至近前,“告诉大公子,看住皇后,妄动只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崔翡饶有深意的看着府中内中堂,一副壮阔的牡丹图,匾曰“慎终追远”,崔翡喃喃,“这汾阳城真是有意思,闻到肉香的鬼怪都来了。” 老周看看了崔翡,心里掂量着他心情应该不好,但又实在是忍不住,“公子,就这么把韵绮夫人给运回去,秦安宫那边…” 崔翡眼刀横射,“这是朱雀欠我的,东都留着给他摆平吧。韵绮不死,邱暮和淮阳王就无所顾忌,女公子也看不到我的诚意,这是一件双雕的美事。不过,我们的皇后娘娘在这样坐不住,就要坏事了。” 崔翡与老周正在说话间,闻听一阵衣铃叠响,一个男孩子从府内跑至前院,边跑边念叨,“你说的可是真的,淮阳王叔来了?” 崔翡看清跑至近前的男孩子,十分的惊奇的发现,孩子的长相与淮阳王李镜竟有七分相似,眉眼之间十分的英挺,隐约也能浮现启炎帝年轻时的果敢之气。崔翡看着,这个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寂公子。 “从心公子,您慢点。”瘸腿老奴一瘸一拐跟随不及,险些跌倒在地,老周急忙扶住。 崔翡望着向着门外奔跑的从心,看着老周手里多了一张纸条,哼哼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