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闻言,对身后的人喝道:“整理衣冠仪容,莫怠慢了母亲!”
众人连忙整理衣裳,顾娇娇也跟着用素手轻轻拍打着衣上的浅褶。
离小厮报信不过一刻,伸颈而望的众人便瞧见以促榆为身的马车领着一干仆从,慢慢晃悠着驶了过来。
那马车古朴沉静,车棚四角朝外呈檐翘之势,各挂一盏绘着莲花佛陀的灯笼,车帷上也绣着西天神佛,让人不禁猜测这里边青灯礼佛的人物是何慈悲模样。
马车缓缓停下,顾老爷连忙下阶上前,顾夫人从婆子手里接过绣着佛莲纹样的狐裘,也快步跟了上去。
马车旁随侍的老婆子贴在车轩边,朝里边耳语了一番,随即走上前来,同顾老爷顾夫人行了个礼,掀开了车帘。
车帘内,缓缓探出一只戴着玉镯子的手,手上皮肤如同枯槁,筋脉清晰可见,那翡翠玉镯在瘦细的手腕处来回晃荡着,仿佛快要压断这细腕,摔得稀碎。
枯手五指在空中探着,欲抓住什么东西。
顾老爷见状,立马会意,他倾身上前,将手臂放在了老夫人面前,“儿来扶母亲下撵。”
枯手微微一滞,车里旋即传来一声苍笑:“倒还记得孝顺。 ”
顾老爷小心翼翼地扶着顾老夫人下来,双脚甫一沾地,一旁立着的顾夫人赶忙将披风给老夫人披上,笑:“上京不比苏州,鸟语花香,春意融融,母亲可当心身子。”
老夫人枯手轻攥着衣缘,斜睨了一眼披风上的纹样,点了点头:“有心了。”
得了老夫人的称赞,李氏面色一喜,不好意思道:“母亲哪里的话,都是儿媳应该的,对了,后院已打扫出一个大院,里面的佛堂已经摆好了,卧房的陈设同苏州老家没什么两样。”顾夫人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婆子,又道:“耳房厢房也有数间空闲的,母亲身边的老嬷嬷和丫鬟们,都可住进去,随叫随唤。”
顾老夫人笑容端庄,眼中威仪不减:“嗯。”她登时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人群,怎奈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于是她问:“双儿可在?”
“在,在。”顾夫人连连应声,“昨日听母亲快到了,喜得大半夜都不睡觉,今天一早就爬起来梳妆打扮,没了从前那娇懒模样,可不就是为了来接母亲您嘛!”她打趣道。
顾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扬起笑意,威严略减,多了几分宠溺:“快扶我过去,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双儿。”
顾云双从人堆里窜出来,一把抱住顾老夫人,祖孙相拥啜泣了一番后,便领着众人朝府内走去了。
先是进了正门,过偌大穿堂,又走过曲折石子甬道,再行过穿山游廊,一行人在一方僻静大院门口止了步。
只见檐下悬着一方匾额,上书“明菩院”三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这顾老爷和顾夫人倒是将老夫人的脾性摸得清楚,尽捡老夫人喜欢的摆出来,也难怪老夫人尤宠顾云双了。
院内的丫鬟将门打开,遂站在一旁低头让路,顾云双扶着老夫人踏过门槛,老夫人的随侍婆子紧跟着进去,小步越过她们,走至屋口打起帘子。
顾云双同老夫人先进,再是顾老爷和顾夫人。
“这些事情交给那些小丫鬟来做就行,何必劳烦嬷嬷呢?”李氏停在门口,朝那婆子笑言。
那嬷嬷俯身行礼,谄媚道:“不敢不敢,奴婢只是年岁稍长,可论资历,倒比不上贵府的小丫鬟们,哪里担得起嬷嬷二字哦。”
“我做新妇时只去过苏州待了数月,当时并未见过嬷嬷,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奴姓齐,本是夫人在苏州的邻舍,老爷位列朝臣之后,便给老夫人置办了田地家宅,并买了几个仆人,搬离了以前的老房子,夫人自然是没见过奴婢的。奴婢从前多同老夫人走动,陪她说话解闷,老夫人怕来上京,无人打趣逗乐,故让奴婢也跟了过来,连带奴婢那不争气的儿子,也一并带过来了。”
齐嬷嬷眼里尽是掩不住的喜色,真是老天保佑,当年她便看尚为秀才的顾老爷长得相貌堂堂,是个做官的料,所以才频繁同孤身在家的顾老夫人交结走动,如今顾老爷已经在朝为官,她和她那只会吃喝嫖赌的儿子,自是要抓紧这大腿不放了。
“原来如此。”李氏做着恍然大悟的模样,心中却如同明镜,这齐嬷嬷,不过是来顾家蹭吃蹭喝的一条狗罢了。她握上齐嬷嬷的手,又拍了拍,“等我将老夫人安顿好,得闲之后给你家哥儿谋个差事,也好在这上京长长见识。”
那齐嬷嬷听了,满脸堆笑,瘦干的皮肤堆成褶子皱在一块,连连谢道,“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这顾老爷是娶了个活菩萨哦!齐嬷嬷暗叹两句,我儿要发达了!我儿要发达了!她现在脑里已有自己儿子头戴乌纱帽,脚踏粉底皂,骑马策王都的得意模样了。
顾夫人见齐嬷嬷感恩戴德的哈巴狗样,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见的嫌弃,她笑着点点头,提裙跨过门槛,进了屋里。
屋内博山炉熏香袅袅,帷幔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