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太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季的神情,面对吕雉道:“娥姁,这便是丰邑泗水亭亭长刘季公子。” 吕雉半对着刘季,草草行礼,缓缓道:“刘亭长,我父亲连日里奔波,身体疲乏得很,今夜又吃了许多酒,该早早歇息才是。” 刘太公摆手道:“无事,今日我精神很好,正跟刘公子探讨沛县的风俗历史呢。”转而又和蔼地对刘季说道:“不觉间,已经这么晚了,都怪老夫一时兴起,只顾着说话,倒耽搁了刘公子安歇。” 刘季恭谦道:“吕太公客气了,此夜一番交谈,在下受益匪浅,感悟甚深。”他略整衣襟,站起身,对吕雉点头道:“吕大小姐所言甚是,夜色已深,刘季不便打扰太公休息,这便告辞了。” 刘季一走,屋里只剩下吕家父女二人,立时清净不少。吕太公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怜爱地问:“你觉得刘季此人如何?” 吕雉装作不在意地回道:“听府里的侍女说,这个刘季是沛县出了名的无赖混混,平日里不事生产,专爱调戏良家妇女。” 吕太公呵呵笑道:“浮于表面的事,不足为信。我不是跟你说过,看一个人,要着重看他的内里。” 吕雉双手绞在一起,问道:“那父亲觉得刘季的内里如何?” 吕太公捋着花白的胡须,不由叹道:“刘季面相奇特,是我一生相过的人中,最为尊贵的一个。他举止虽放浪无形,实则内里卓荦不羁,周身气概雄浑,大有为天下万物之主的魄力。” 吕太公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吕雉的心上,让她又惊又怕。父亲兴奋的表情和赞不绝口的话语,让吕雉不得不赶紧出声打断。 “父亲,人的面相和气数会随时间而变。父亲今日觉得刘季尊贵至极,可谁又知道明日或者明年,他的命相又如何呢?” 吕太公微微一愣,随即又捋着胡须自信地说道:“不不不,命乃天定,一个人的气运虽然会有些参差变化,但命数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 “娥姁,你也会一些相面之术,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刘季天庭饱满,鼻骨奇高,是难得一见的至尊至贵之相吗?还有今日城门前,那个粗壮的屠夫说刘季是龙子,你不觉得惊奇吗?” 吕太公兴奋道:“是了,他这命格就是极尊之龙命。” 父亲的诘问,让吕雉深感心虚。她如何不知道刘季是至尊至贵之人?父亲的相面术历来都是准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吕雉却不能向往常一样遵循他。 刘季是龙命,她恰好是凤命,真按吕太公所说命相来,那他俩不就是命定的姻缘吗? “那刘季碌碌半生,一事无成,我瞧他不过是个外强中干之徒。命乃天定可事在人为,再尊贵的面相长在他身上,也是无益!至于龙子一说,想必是乡下人无稽之谈罢了。” 见吕雉一提到刘季,脸上便有愤愤之意,言辞也颇为极端,吕太公一时不解。 “你是不是与刘季有什么过节?” 吕雉道:“女儿只是觉得,刘季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少不得得罪沛县令父子。父亲既是沛令好友,目下我们一家人又借居在此,当与刘季此人划清界限才好,总不能为了区区一介莽夫,与县令一家生了嫌隙。” 吕太公颔首:“还是女儿家心思细腻,你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杨玦对你过分殷勤,心思难测。得赶紧让你大哥出去择一处宅子,我们一家早早儿搬出去才是。” 吕雉心里一动,旁敲侧问道:“父亲这话是何意?为何说杨玦心思难测?” 吕太公叹息:“席间,杨县令曾说他这个儿子两年前因丧妻而心伤难愈至今未娶,他正愁为他续娶一门贤良的继室。我听了他话外之意,便留心多观察杨玦。可我观他虽长得相貌端正,但眉眼间戾气太盛,大有短寿之兆。” 吕太公深深望着吕雉:“娥姁啊,不论是你,还是你妹妹,我宁可叫你们一生垂老家中,也绝不可能把你们姐妹推入火坑。” 吕雉鼻子一酸,“父亲放心,女儿知道分寸,那杨玦,我离他远远的便是。” 吕太公欣慰一笑:“既住在他家里,他若真是有心亲近你,你怕是想躲也躲不掉。好在只是暂住几日而已,杨家是贵族世家,礼法森严,想来他也不会太过鲁莽无礼。县令那边,我就只当是年老昏聩,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就是了。” 吕雉听父亲这样说,心里已经有了粗略的打算。 第二日,杨县令亲自带着吕太公出去拜客,吕泽带着儿子吕台寻购新宅。吕媪则应杨夫人之邀,携了吕雉吕媭两姐妹一起去茶楼听曲。 不出所料,和杨夫人一起的,正是杨家那个丧妻的公子杨玦。杨玦站立在县府门前,亲自扶了吕媪和吕雉吕媭上了轺车。到了茶楼,他又亲手扶她们下车。 茶楼的二层是一间间相隔的雅座,在伙计的引领下,吕雉随着杨氏母子一同走进最里的一间。杨夫人拉着吕媪同坐一张矮几,杨玦便陪着吕雉吕媭一起坐在另一张稍长些的案几前。 坐毕不久,有清幽的瑟声从屏风后婉婉响起,跟着,便有绵绵的歌声响起。吕雉凝神细听,听出是《有女同车》,回过头,刚好对上杨玦那一双火热的眼。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身边的吕媭打趣道:“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姐,你可不就是我们家的孟姜嘛。” 吕雉轻斥道:“小妹,你瞎说什么,也不知害臊。” 吕媭也不怕她,仰着头往前越过身子,望着杨玦,笑嘻嘻打趣:“杨大公子,你说,我姐姐是不是歌中所唱的彼美孟姜?” 杨夫人和吕媪听到这样俏皮的话,顿时笑起来,都望着脸已微红的杨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