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公主跑出去不见了踪影,爹爹只好出去找。他看见公主被刘秀才藏起来,便放了心,来接我们,又趁乱逃出了城,乘了有娀氏的船投奔了他们。” “梅六何以知道刘秀才?” “公主,你还不知道吗?当年长公主不肯出嫁,就是为了您的义父。他虽文采过人,却一穷二白,知道长公主的身份后,他被迫回到了章国。他担心皇室会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便与长公主痛别,谁料长公主在章鲁之战前便薨了。他在战时被抓了壮丁,又回到了鲁国。爹爹正是当年告诉他长公主身份的人。那时见了刘秀才,便求他救公主一命。公主,你不知道吧,爹爹说您和长公主长得很像呢。” “玲珑!”她打断了一下,轻蹙着眉,端起手边的茶抿了抿,“你们如今到了陆府,言语俱要留心,万万不可唤我公主,人多口杂,若是隔墙有耳,我们死十次都够了。” 玲珑璎珞闻言俱是一惊,便改口道:“是,二小姐。” 如此一来,两个丫头都没了说书的兴致,一时沉默,气氛颇有些尴尬。 璇玑突然问道:“你们两个可有在习武?” “我们已经练了两年,但技艺不精,尚不能保护二小姐。” 陆府是将军府,日后若要习武,倒是方便。 “家仇国恨虽然未结,倒不急在这些日子,我们把自己当做普通孩子,可过些许安生日子。” 有多久,没过过安生的日子了?荒废了,姑姑教的琴与箜篌,遗忘了,先生传的诗书礼仪。 姑姑,长公主,是个温婉的女子。她曾为学箜篌拜一位已经隐居的乐师为师。那师父脾气古怪,收徒不看门第只看缘分,故门下总是王侯褐衣共处一室,传为佳话。璇玑仅仅两岁,便被长公主的箜篌声吸引,缠着她如同一个小徒弟,一年多下来,也算是熟练了不少。虽是四岁小儿,却已涉足乐器诗画,更难得是一颗童趣未泯的琉璃之心,让人见了,仿佛万般烦恼都不再加身。她是父王的掌上明珠。然而这些年,为了隐蔽身份,她只弹了古琴。老秀才身无长物,却颇有才气,博览群书。抓壮丁之事毁了他所有的亲人与仅有的财产,却没让他丢掉满腹文墨,皆传与了璇玑。这一点,或许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玲珑,璎珞,这般好名字,也沦落为丧国的官奴,而唐唐一国公主,还得高攀才做成了敌国的高门千金。好一个人生如戏呵! 一夜无眠。 昧旦之时,璇玑便翻身起来了。反去唤醒了玲珑璎珞,要梳洗了去园中走走。 彼时晨起为卖花,今朝忽在王侯家。 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是童稚模样,眉目之间尽是灵气。只那么展颜一笑,唇角却牵出一丝挑逗般的妖媚,纵是正为她篦发的璎珞,也不由得看得呆了一下。 玲珑一面打理着璇玑的衣裳,一面笑道:“昨日夫人讲,未给小姐量好尺寸,只做了两套衣服,今天可要再去多订几套。再过几天就是江丞相的寿辰,总不能还穿着这一身去吧?" 璇玑看着镜子,淡淡地问道:“这事情是该记住。只是,玲珑,你刚进府,怎么知道了江丞相的寿辰?” 璎珞发现璇玑悄悄看着门外洒扫的老婆子,心下明了,忙替她说道:“小姐莫不是忘了?昨儿席间夫人还提过呢。嘱咐咱们先别说的。” 虽然璇玑早已记熟了陆府的地形,仍是以熟悉路径为由,要下人带着在府里四处走走。昨日认亲,她的威仪让下人们再不敢轻视这个小姑娘,加上都知道陆家本来只有一个儿子,无女,璇玑必定被视为珍宝,唯唯诺诺恭敬的很。 璇玑一行人转过一处鱼池,突然向左前方一指:“那是……” “老爷正在看大公子的功夫呢!” “啊,我要看哥哥练武!” 陆家来自民间,陆忠与刘秀才兄弟相称,还是刘璇玑时她便唤陆炎为哥哥,倒是熟络。 “玲珑,璎珞,我们去看看吧。” 未接近武场,已听见刀剑铮铮。陆炎着一袭淡蓝的衣裳,正与一个侍从练习剑法。 几道白光若穿花蝴蝶、梁间燕子。璇玑不曾见过别人练武,素来皇兄习武时她正弹琴,战乱时见到几个小卒也仗着武力欺侮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如今方知还有这般赏心悦目的剑法,又听得习过武的玲珑一声叫好,心中对这便宜哥哥又多了几分钦慕,越性笑着喊:“哥哥好厉害!” 白光闻声而停,却是陆炎收了剑,冲着妹妹微微一笑。 “哥哥,”小女孩笑靥如花,一脸惊羡,“太好看了。” “若是你喜欢,也可让爹教你。我七岁时,已开始练剑了。” 璇玑不禁喜形于色。 “爹爹,那璇玑现在就要学!” 当下已是巳时,估摸着爹娘正闲,兄妹俩带了一些随从去了正厅。 陆氏见了璇玑,笑道:“你们两个倒一块来了。我正请了衣坊的人来量衣服。前些日子已经看下几块好料子,你们来挑挑颜色。” 茜素青,烟罗紫,石榴红,象牙白……都是寻常颜色,新奇式样,这当然是洛阳衣坊的风格。衣坊的主人相传性子散漫,先时一掷千金打造了京城最豪气的制衣铺子,却又连个名字也懒得起就丢给了别人打理,于是大家只得将它叫做洛阳衣坊了。 “需找些喜庆的,”陆氏柔声提醒道,“四月初五便是你们江世伯的寿辰,初九又是你的生辰了。小孩儿家,总该穿得艳丽点。”生辰?她竟觉得眼睛热热的。四年前的四月初九,她最后一个生辰弥漫着焦土与鲜血的味道,那以后颠沛流离,或是家徒四壁,再没有人这样提醒过自己。 “娘,妹妹生辰可摆宴席?不如我也做一套新衣服吧。”陆炎涎着脸笑道。 “璇玑要八岁了,虽然不宜大张旗鼓,自家也该摆个家宴庆祝一下的。”陆氏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并没有察觉璇玑异样的情绪,仍是慈和地笑着。拗不过她,璇玑在挑好日常穿的几件素淡衣服后,还是定制了芙蓉色的烟云蝴蝶裙与活泼些的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 之后就是连着几日的家宴和寿席了。璇玑的陆家小姐自然是当得有模有样,又因为来自民间,在下人眼中更多了种亲和力。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纷纷提起陆家收养的那个模样才情俱是一等一的小姑娘。更有不知何处闲人弄了个洛阳牡丹榜,将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排在了第二的位置,只有江家长她几岁的江蓠才暂且可以压她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