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内比想象中的要干净一些,但仍旧铺了一层细细的灰。若换作以前的徐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但闵幼株却只是拿袖子拂了拂红木椅,便毫不介意的坐了下去。 她摊开一直藏于袖中的右掌,只见一只红褐色,长着尖刺的虫子正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一路上无论自己如何动作,甚至拿手指去捏揉,它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它已经死了。 闵幼株的脑海中不禁闪过湖边发生的一幕幕。自己的手心被刺破,鲜血流入了虫子的躯体,然后它跑到了闵佑生的肩上开始褪壳,随后钻入了他的耳中。之后无论自己说了什么,闵佑生都照着做了。简直就如同一个傀儡一般...... 这世上,有虫子能有如此的能力吗? 闵幼株又想到了当时跟着小女孩一起去追逐的那只金色会飞的虫子。它飞入了农舍,停驻在了这具已经失去气息的躯体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原本是孤魂野鬼的自己竟奇异的在这具躯体上复生了。 这简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是它却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闵幼株的双眼紧紧盯着这只躺在手心上的虫尸,思绪却飞到了幼年娘亲抱着她乘凉时的场景。 娘亲的面目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她的手非常温柔,非常舒服。她将她抱在膝上,一边用宫扇为她打风,一边对她说道:“姝儿,我的好姝儿,娘这辈子有了你有了你爹,已经很知足了。只是想起你外祖父外祖母,总觉得心里对不起他们......” “娘,那我们把外祖父外祖母接过来吧!这样大家就能在一起了啊。” “傻孩子。”娘亲温柔的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道:“你外祖父外祖母在很远的地方,远到有些人一辈子都找不到那里......” “很远的地方?那是哪里?爹爹这么厉害,也找不到吗?” 娘亲摇了摇头道:“那里是外域......是个既危险又美丽的地方。若没有人带路,普通人进去那是九死一生。不过对娘来说,那里却是娘的家。那里有娘的家人,娘的朋友,还有各式各样代国见不到的奇花异草。对了,还有蛊......” “鼓?用手敲会砰砰砰的那种鼓吗?” “哈哈,可不是那种鼓。蛊啊,是上苍赐予我们外域的灵物,它外形似虫,却拥有着非常特殊的能力。可惜娘和你姨母逃出来的时候,身边不方便带......否则......” 否则......闵幼株晃了晃头,后面的话,已经记不清了。真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幼年时的事呢? “蛊......外形似虫,却拥有着特殊的能力......”目光一顿,闵幼株突然似有所悟,她赶忙低下头看着那只虫子道:“莫非这就是蛊?” 是了!否则怎么解释之前发生的事?普通的虫子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能力。 所以自己才会死而复生,所以闵佑生才会如同傀儡一般任自己摆布。娘!闵幼株双手合十心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在这国公府里只能单打独斗,没想到还能用到它!娘,一定是你在保佑我吧。你放心,你的下落,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查清楚的。即时,让我知道是谁害了你,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绿枝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昏暗古旧的主屋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双手合十,明明是非常虔诚的动作,表情却有些晦暗不明。绿枝愣了愣,轻轻的叫了声小姐。 闵幼株眉心一跳,收住右手睁开眼道:“绿枝,你回来了。” 绿枝哎了一声,便要将食盒置于桌上。但当她往下看时,双眉却皱在了一起。 “真是的,这屋子是谁打扫的,怎么脏成这样。小姐你先起来,容奴婢帮你擦擦。”说罢,便拉起闵幼株,拿出帕子擦了起来。闵幼株站在绿枝身后,见她擦得专注,便取出袖中的帕子将那只虫尸包了起来,随后状似无意的问道:“绿枝,刚刚我在屋里的时候,看到一只深褐色的虫子,个头挺大,头上还有刺,在地上爬来爬去的......” 绿枝诧异的转过头道:“那是刺虫。一般性是不进屋子的。真是怪了......小姐莫慌,回头清扫的下人来了,奴婢让他们好好打扫打扫这间屋子。”说罢,低下头又开始擦拭了桌椅了。 闵幼株试探着上前道:“不知这种虫子可不可以抓来养?我......挺喜欢的。” 绿枝手一松,帕子突然掉在了地上。她有些诡异的回过头道:“小姐,你......喜欢......虫子?!”闵幼株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可以吗?” “可......可以。”绿枝僵硬的转过头道:“.等会儿......奴婢就去派人......抓...抓来给小姐......”说罢表情凝重的将帕子捡了起来。 在闵幼株那个角度看来,绿枝的手还轻微的抖动了几下。 看着这样的绿枝,闵幼株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也是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害怕着蛇虫鼠蚁,每次见到必会哭叫个不停。她还记得成亲那天,徐蒹和徐葭送了自己两条花斑蛇,当真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只是如今死过一次,那些害怕的恐惧的东西突然间便变得淡薄起来。甚至刚刚一路用右手握着虫子,她也没感觉到什么害怕。果然,自己已经不一样了吧...... 想到徐蒹和徐葭,闵幼株不免想到了闵瑶。她是裕国公的嫡妹,自己的嫡母。她将自己嫁进裕国公府,会不知道裕国公闵琨的做派? 再往前想想,当时娘亲病的快不行的时候,也是她一直姐妹情深的陪伴在旁。那时候爹爹和自己要去探望娘亲,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然后某一夜,娘亲便突然去了。如今想来,自己根本没见过娘亲的遗容,再加上闵琨□□自己时候说的话,闵幼株深深得怀疑这一切都是闵瑶设的局。 她根本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贤淑,她容不下她们母女,但又忌惮爹爹。于是便表面上对她们大度,暗地里却连同裕国公害死了她们。是了,若是这样,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好一个闵瑶,好一个慈和的嫡母!自己竟然叫了这种人十几年的母亲,闵幼株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绿枝此时已经擦完了桌椅,正在桌上摆着饭菜。她见闵幼株脸色不好,以为是饿了,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待饭菜碗筷都摆放好后,绿枝对闵幼株招着手道:“小姐,可以用膳了。” 闵幼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转头朝绿枝笑了笑道:“如今只有我们主仆二人,你也忙活了半天,跟我一起用吧。” 绿枝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眼闵幼株,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闵幼株眯起眼,打量了下桌上的饭菜碗筷。其实凭良心说绿枝这个丫鬟是有些粗心的,饭粒和汤汁撒在了桌边不说,碗筷摆放的也不甚整齐。闵幼株的视线又滑到了椅子上,边角还有些灰尘也没擦拭干净。总体来说,是自己用过最糟糕的丫鬟了......只是她这样的性格也有个好处,不细心,那自己有些事只要做的隐秘些,也不怕她会发现。另外她的身份也是个好处,她是薛嬷嬷的孙女,只这一条,有些事让她出面,可能会比自己亲自出面更有利。 想通此节,闵幼株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她拉过绿枝的手道:“你是我的丫鬟,我便将你看作是自己人。如今也没有外人,你便放心坐下吧。” 绿枝刚刚也忙活了半天,虽成效不算太好,但总归是出力了。她摸了摸有些扁扁的肚子,最后还是低下头坐在了闵幼株的边上。一顿饭,闵幼株虽没用多少,但却跟绿枝亲近了一些。绿枝也抛去了刚见面时的生疏,一口一个小姐,叫的越来越顺溜。待用完膳,清扫的下人们来了,绿枝更是先吩咐了捉刺虫的事,才说起了打扫的细节。 闵幼株点了点头,果然是薛嬷嬷的孙女,在这府里颇有体面。 凌雪阁里一通忙乱,凌雪阁外也不见得清静。 此时,孙少爷闵佑生的屋子里,正围着里一圈外一圈的人。世子夫人朱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二奶奶沈氏则在边上轻声的安慰着她。廖氏看了眼朱氏和沈氏,又低头看了看依旧紧闭双目的闵佑生,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 “打!但凡是今日服侍孙少爷的小厮丫鬟,通通拉出去打死!” “太太!”廖氏的大丫鬟青红有些不敢置信的捂住了胸口。今日服侍孙少爷的小厮里还有个是她的亲弟弟,太太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部打死呢!青红张了张嘴,刚打算说些什么,却不妨身后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声音。 “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老爷他们回来了!还带来了三位太医!” 朱氏原来灰暗的目光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急急的便迎了出去。沈氏也顺势起身扶起了边上的廖氏。待裕国公闵琨将三位太医带进屋后,世子闵安元和二爷闵安榕也跨着大步,相携进屋。朱氏见到世子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当即紧紧的靠在了他的身边。沈氏也顺势站到了闵安榕的身后。廖氏却避过裕国公,直接面向那三位太医道:“府里的大夫开了方子,可是灌下去却仍旧没有好转。佑哥儿如今,已经烧了大半天了......” 三位太医蹙眉点了点头,轮番上阵给闵佑生把脉。随后便开始施针,开方,吩咐下人熬药,直忙到日暮西下,才控制住了闵佑生的病情。三位太医中为首的一位对裕国公闵琨行礼道:“孙少爷暂时没有生命之忧,但今夜还需多加看护。若明早烧退了,便是真的无碍了。” 闵琨瞟了一眼床上的闵佑生,点了点头,便亲自送三位太医出了屋子。朱氏拉着闵安元喜极而泣,沈氏和闵安榕也松了口气。廖氏一度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便由青红扶着坐到了闵佑生的床前。青红趁廖氏的脸色好些了,赶忙问道:“既然孙少爷无碍了,那些小厮......” 廖氏双眼一厉,狠狠刺向青红道:“通通打死,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