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闵幼株将内室的羊角琉璃灯点起。烛光摇曳了一下,屋里瞬间便亮了起来。 偏头打量了一下焕然一新的内室,闵幼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空旷有之,寒凉有之,却独独没有安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下人们抓到的那三只刺虫放在了书案上。 刺虫大多生长在树木旺盛的地方,偶有一些才会爬入人类所住的府邸。能在这里抓到三只,已经算是大丰收了。凑巧的是,今日过来打扫的下人里有个擅长竹编,绿枝便央着他编了三个小笼子,正好一只一个。但轮到提笼子时,绿枝却怂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还有活计,闵幼株笑了笑,就放她去了。随后她从那个编竹笼的手里接过三只刺虫,便面无表情的进了屋。 如今已经过了半天,可是竹笼里的三只刺虫并没有什么变化。它们依旧在竹笼里安逸的爬行,没有褪壳的迹象,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闵幼株将头抵在书案上平视着这几只刺虫道:“似乎还缺了什么......”她的眼珠转了转,突然福至心灵! 闵幼株抬起头,将食指放在口中狠狠的咬了一下,顷刻间,鲜血顺着指尖就要滑下。闵幼株赶忙将手指放在了其中一只竹笼上,接着,啪的一声,血滴滴在了刺虫的背上。 闵幼株立马便用帕子包住了手指,同时仔细的观察着刺虫的反应。 只听啪呲一声,羊角琉璃灯里的烛火一跳,接着竹笼的影子被无限拉长,而里边的刺虫则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在里面张牙舞爪。这样的形态投射在内墙上,便如同一只狂乱的黑色妖魔。 闵幼株专注的目光一直紧随着这只刺虫。须臾后,墙上的那只黑色妖魔一震!外部的硬壳轰然褪下,崭新的形态渐渐显露了出来...... 直到它完成所有的蜕变,闵幼株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而边上的另外两只刺虫则不安的在竹笼里来回爬动着,它们似在害怕,又似在亢奋。 闵幼株拿起那只蜕变后的刺虫,刚打算放出来瞧瞧。却不妨外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闵幼株一愣,目光迎向了门口。 “小姐!”推开门的是绿枝。然而令人惊讶的并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闵幼株诧异的迎上去道:“绿枝,你怎么了?”绿枝见到闵幼株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拉着闵幼株的裙摆,缓缓倒在了地上。 “他......他们......他们全被......打死了!好可怕!都是血!全部都是血!地上,身上,我想让大母去求情,可是大母说是太太吩咐的,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绿枝仓惶的抬起头道:“里面还有我认识的人,好几个都是认识的......全没了......全没了......”绿枝愣愣的重复着这句话。 闵幼株思忖了一番,问道:“是不是服侍孙少爷的那些小厮?” 绿枝的回答却比闵幼株想象的更加残忍:“还有那些在房里服侍的丫鬟......里面有个是从小跟我要好的!”说着,便趴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连房里服侍的都没放过?闵幼株追问道:“是不是孙少爷......没了?” 绿枝愤愤的抬起头道:“他活的好好的!早就没事了!可恨太太不分青红皂白,竟因此仗杀了这么多奴婢!”绿枝抚着胸口悲戚的道:“奴婢也是人啊,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她凭什么!!!” 闵幼株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抱住了绿枝。绿枝在她的肩头哭的稀里哗啦,不住的说着自己不想当奴婢了,不想像大母一样。闵幼株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置一词。 一盏茶后,闵幼株的膝盖隐隐有些酸涩,而肩上的绿枝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闵幼株想了想,将绿枝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扶着她去了床榻。而她自己则返回到书案前,拿起了那只她称为‘蛊’的东西...... 夜色,是孤魂野鬼最好的庇护,但有时候,对人也是如此。裕国公府的路对闵幼株来说太熟悉了。她扶着边上的假山石不停地穿梭在其中,时而拐弯,时而直行。而她的前方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是一条通往闵佑生院子最近的小路,闵幼株的嘴角翘了翘,随后面无表情的继续走着,如果这时有人在旁点亮光亮,会发现她的目光比冰雪还要寒冷。 今日闵佑生的院子里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随后被派往这里的下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他们时不时的凑在一起闲聊,倒方便了闵幼株的行事。她趁着院门外那几个小厮走开之际,轻巧的跨进了院门。 闵幼株一路顺利的摸到了闵佑生的屋外。当看到屋里的光亮时,她想了想,还是先躲在了一旁的大树下。 屋里,时不时的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来回走动,或坐下,或起身。闵幼株之前便猜测裕国公府刚处理了一批下人,还来不及补充。如今这样的情况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 闵幼株很有耐心的蹲下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怀里则紧紧抱住那只蛊。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闵幼株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机会越大。可是她的心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静静抬起头,透过斑驳的树叶,看向了细碎的夜空。 直接用这只蛊让廖氏听命于自己,然后杀了她,当然是最快的方法。可是就这样结束了她的性命,她不甘心!闵琨□□了她,抓了她的娘亲。廖氏用最残忍的方法打杀了她,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人们......她们做下了恶,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富贵荣华,甚至还有人追捧他们,凭什么?! 恶人就该有恶报!既然老天不报,便由自己亲自来完成!廖氏,闵琨,还有她的好夫君好嫂子们,你们越在意的东西,我便越要将它夺走!从此以后,定让你们裕国公府鸡犬不宁,断子绝孙! 闵幼株狠狠擦了擦双眼,屋里那个丫鬟模样的人却在这时推开了屋门。她捂了捂肚子,便往边上的净房去了。闵幼株趁机站起身,轻轻推开了屋门。 屋里,闵佑生睡得很是香甜,时不时的还舔着嘴角。闵幼株歪头看了看他,便伸手将那只蛊从竹笼里取了出来。 “乖乖,去吧。”那只蛊好似听得懂人话,待闵幼株说完,便咻的一声钻入了闵佑生的耳中。闵幼株俯下身,轻轻在闵佑生耳边道:“起来,跟我走。” 原本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闵佑生唰的一下坐了起来。闵幼株眯起眼笑了笑,便带着闵佑生走出了屋子。 一路上,依旧还算顺利。只是在院门口的时候滞留了一会儿。闵幼株看着只穿着里衣,安静待在一旁的闵佑生,心道:还真是像个傀儡一样......既如此,这种蛊不妨就叫傀儡蛊好了。 待院门口的小厮再度走开之际,闵幼株带着闵佑生钻进了一旁的假山石里。这一次,闵幼株走的又是另一条路。一条通往外院柴房的路。 在裕国公府游荡的时候,她记得下人死后,还来不及处理时,会被那些人拉到外院的柴房边上。这一次仗杀了这么多下人,肯定还来不及处理。 待闵幼株和闵佑生好不容易走到了柴房处,夜空比刚刚更为暗沉了。淡薄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到一堆白花花的肉体胡乱的堆叠在柴房的一边。他们的衣物鞋袜尽数除去,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任何遮挡物。那样的他们,让闵幼株想到了之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赤身露体的被扔在乱葬岗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那些贪婪的人们夺走了。 闵幼株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些尸体,却不想边上的闵佑生突然颤了颤。闵幼株疑惑的看了过去。正见到那只傀儡蛊爬出闵佑生的耳朵。闵幼株有些诧异,却不想傀儡蛊爬出闵佑生的耳朵后,便从他的肩上跌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死了? 随着傀儡蛊的死去,闵佑生原本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光亮。他仿佛初醒来一般,好奇的往四周看了看。随后他的视线便对上了前方那堆白花花的肉体。闵佑生先是愣了愣,接着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就在他打算大叫出声时,一双纤细的小手迅速的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不许叫。”闵佑生害怕的抬起了头 闵幼株朝他笑了笑道:“怎么?不认识他们了?他们之前可都是伺候你的人啊。”说罢指着前方一具男尸道:“你看,那个是你早晨抽打的小厮。”随后又指了指另一具道:“那个是帮你拍手叫好的人。还有他、他、和他。都是你最熟悉的人哦。可是......”闵幼株将唇贴在闵佑生的耳边道:“他们都因为你死了。是你最亲爱的祖母把他们打死了。全部都死了,一个不留......” 闵佑生豆大的眼睛里聚起了泪水。顺着闵幼株的双手,滴在了冰冷的地上。 闵幼株顺势将闵佑生扳到自己面前道:“还记得你那个没见过面的四婶婶吗?她也是活生生被你祖母打死的。一开始是手被打断了,然后是腿,接着是背上,腰上和膝盖......最后一棍子落在了她的脑袋上。”说罢点了点闵佑生的脑袋道:“就是这里。砰地一声,全都是血......” 闵佑生试图挣脱开闵幼株的挟持,可是他越是挣扎,闵幼株便抓的越紧。 “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傻孩子,放心,你四婶婶不是你祖母,不会打你这么多下,一定会让你尽快去了的......”说罢,目光瞥过地上的一块尖石,重重将他推了下去。 嘭—— 闵佑生还来不及尖叫,便瞪大眼,歪过了头。鲜血,顺着闵佑生的散乱的发丝流向了那堆尸体处。闵幼株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便转身重新走入了黑暗...... 翌日,绿枝在一片晨光中缓缓醒来,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肿的都有些睁不开了,双手下意识的摸向被褥。这不摸还好,一摸不得了!她的边上竟还睡着一个人! 绿枝慌忙的睁开眼看了过去,正见到闵幼株安然沉睡的脸。绿枝恍惚间,便忆起了昨夜的情景。心中,一阵暖流滑过,绿枝有些感激的看向了闵幼株。 这一看,绿枝的脸上便闪过心疼。 小姐,太瘦了。脸颊都凹进去了。脸色也不好。她在庄子上应该吃过很多苦吧......绿枝轻巧的帮她盖好被褥,便小心的跨过她下了床。 今日依旧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绿枝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努力的拍了拍脸。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便看到了书案上醒目的虫笼。绿枝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但想到小姐对她的好,又勉强靠近一点看了过去。 “我啊,虽然讨厌你们,但小姐喜欢你们,我也不好太嫌弃......总之你们要乖乖的,可千万别爬出来。”说着便转身要走。她胡乱走了几步,突然猛得回过了头。 “一、二......不对啊,应该有三只的。”绿枝转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闵幼株,咬了咬牙,突然便冲出了屋子...... 闵幼株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有些恍惚的坐起了身,目光正对上书案前忙碌的背影。 “绿枝?”绿枝听到闵幼株的声音,忙转过身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小姐,你起来啦。我......我去摆早膳。”说罢,风一样的串出了屋门。 闵幼株愣了愣,只得自己拿起架子上的衣裙,有些艰难的穿了起来。 这绿枝果然是自己用过最糟糕的丫鬟了......连伺候主子穿衣都不知道......穿好衣裙后,闵幼株无奈的捋了捋还散落在脑后的长发。 这头发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目光下意识的转过书案上的三只虫笼,闵幼株却突然定在了原地。昨天她用掉了一只刺虫,今日明明应该只剩下两只了。为什么又会变成三只? 待走近虫笼细看,闵幼株才发现其中一只虫笼里的刺虫身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明明是新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