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记眼风，当即便就有宫人上前半是搀扶半是拦挡的将唐淑柔劝到一旁。

皇后又哪里会不知道太医署众口一词说唐家姑娘颅脑外伤患了离魂之症，只是小皇子陆轻辰是她唯一的孩子，乍然没了，又是如此不明不白，心里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好歹还记着此处是太后的慈宁宫，虽然被扶去一旁落了座，双眼却仍紧盯着唐卿卿不放，就盼着眼前这姑娘能在下一刻说出凶犯总字名谁，她这个做娘的，好能给自己枉死的孩儿一报血仇。

面对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太后显然也有些头疼，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唐卿卿入宫本来没想知会皇后的原因。

太后的目光落在跪得规规矩矩的唐卿卿身上，默然一瞬，才长叹一声：“罢了，丫头你且去，日后哀家闲了再召你叙话。”

唐卿卿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耳边又传来太后的话音——“你这一病，哀家也许多时日不曾见过家人，下回入宫之时，记得叫你姐妹们同来，也好热闹热闹。”

唐卿卿刚刚起身，闻言只能再次福身行礼：“是，臣女记住了。”

直到步出了慈宁宫的宫门，唐卿卿的手脚才终于回过了几分知觉。

纵然她早就对于入宫之后必然会被问及那一日的事，皇后适才的神色也依然吓到了她。

——失崽的母兽一般绝望中透着疯狂的血红双目，看得唐卿卿浑身都是冷的。

如今出了宫门，日头热辣辣的晒在身上，她才觉出自己后背上濡湿一片。

唐卿卿心里清楚，她不可能在根本想不起究竟的前提下胡乱编造当日之事，所以……她就只能自己承担皇后的怒火。

——故意遣开随从侍女和太监，怂恿小皇子入御花园玩耍，然后……送了他的命。

面对这样的指控，前尘尽忘的唐卿卿甚至无法辩驳。

若她不是姓唐，若她不是皇后唐淑柔的亲侄女，只怕今日这一趟，入宫之后就别想再出去了……

“卿卿妹妹。”

一把清朗温润的嗓音陡然唤回了唐卿卿的神智，唐卿卿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走神，连忙停步，抬头望去，头戴九旒冠的太子陆岚华正立在几步之外，身上朝服未换，身后跟着的小黄门怀中还抱着一摞折子，显见是刚下朝。

日光金灿灿的撒在陆岚华身上，将他袍服上的金龙映成一道盘旋的金光。

人如美玉，通透明灿。

唐卿卿恍惚了一瞬，连忙福身下拜：“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

唐卿卿礼数周全，看在陆岚华眼中却有几分黯然，神色转瞬即逝，等唐卿卿再抬头时，俊雅的面庞上已经平静无波。

“卿卿妹妹身子可大好了？孤曾召见太医，听闻妹妹伤势不轻，病情也颇为凶险，孤本当探望，奈何……诸事缠身，还望妹妹勿怪。”

“多谢太子殿下挂念，臣女已然无恙。”唐卿卿垂头看着裙摆，藕荷色攒珠花的绣鞋在裙摆下微微露出了一点鞋尖，唐卿卿不着痕迹的悄悄向后缩了一寸。

秀气小巧的绣鞋尖端便静悄悄的隐没在了裙摆之下。

她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看在陆岚华眼中，让他一时间凝住言语，两人静默了一瞬，气氛便不觉有些尴尬了起来。

……眼前这个姑娘，半年前，还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唐卿卿这一场大病是太医署轮番医治，她的脉案在宫中并非秘密，毕竟就连整座京城都知道左相家嫡姑娘摔伤了头颅之后前尘尽忘，虽然此事在许多人眼中觉得太过天方夜谭，不能尽信，但陆岚华却始终不信唐卿卿会说谎。

他与她算是自幼相识，他年长她七岁，说是看着她从一个粉嫩软糯的小丫头长大的都不为过。

陆岚华虽是东宫储君，但却不是皇后所出，而为了弥补这一不足，太后皇后姑侄两人原本属意的就是他能够娶唐家姑娘为正妃。

他的婚事从不由他做主，这一点，陆岚华比谁都清楚。

陆岚华至今都还记得初见唐卿卿的那一日，他彼时也才十一岁，年仅四岁的小姑娘初入宫闱，却不见胆怯，一看就是在家颇受娇宠，娇憨而又明亮，穿着桃粉色的小小齐胸撒花裙，扎着小揪揪，甜糯糯的喊他太子哥哥。

若非是要等她长大，等她及笄，他本也不会预备二十二岁这年才娶妃……

却偏偏……

陆岚华望着面前垂头不语的少女那明显过于厚重的刘海，心中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比他印象中瘦弱了几分，看来那一场大病真的凶险万分……心里想着，目光不由停留在唐卿卿头部左侧，耳上两寸半的位置，虽然梳发的时候可以看出尽力做了遮掩，但仔细看去，原本浓密乌黑的发丝中彼处隐约不如他处密集，细微之处丝丝缕缕的透出些许肉色，陆岚华明白，这是她伤处新生的发丝尚未浓密的缘故。

目光微移，那厚重浓密的刘海就跃入了眼帘。

……听说额上也落了伤疤。

陆岚华在没来及留意自己动作之前，手便抬起，然而指尖尚未触到发丝，唐卿卿就是一个退步，两人动作都是出自无心，不由各自愣住。

“卿卿妹妹……”

“太子殿下。”一旁侍立的小黄门眼尖的瞥到一个人影，心里顿时直咂舌，硬着头皮低声禀告：“太子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