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一窝窝的孩子,按前后院分为两帮。 一帮是徐家沈家方家这些,曾经上门告状的男孩是另一帮。 方辉妈想生一儿一女,谁知连着四个都是儿子,只能歇了这条心。他们夫妻俩做技术工作,跟“当官”的徐家、沈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从安歌和林宜修来了,两家慢慢走近,一是因为林宜修跟方辉外婆谈得来,二来方辉经常带着安歌玩。 晒被子的长桌拉出来就是乒乓台,擂台赛随时摆起。 孩子多,五球决胜负,输了的下去换别人上。 安歌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见方辉带她来,大家都发出嘘声。 打球得水平相当才好玩,这么个娇滴滴的豆丁,球拍会不会拿? 方辉盯着徐蓁,“你们干吗不带上毛毛?”他跟着徐家人叫安歌的小名。 “她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跟着我们晒黑了,老太太得心疼。”徐蓁挥挥手,“在家看书多好。”她学着老人的口吻,“我们毛毛啊,最乖了,别学她们在外头野。” 别的孩子不明所以,听徐蓁这么说,笑嘻嘻地附和,“老太太的心肝宝贝。” 方辉撇撇嘴,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给安歌示意握拍的方法。他的球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经红双喜,只有胶皮掉了,比光秃秃拿一块板的强多了。考虑到大部分女孩都是直拍握法,方辉教的也是这种,叮嘱道,“你个子矮,碰着球就是胜利,不用想太多。” 谁知说得好好的,安歌上场却改成横握。 方辉一拍额头。这孩子,没了胶皮做缓冲,球碰到木板那可是状况多多,新手等着捡球吧。 徐蓁的球拍是爷爷送的,在场最好的。她想了想,发了个转球。果然小小一颗白球看着速度不快,但碰着安歌手上的木板,立马打着转飞出去。 收到徐蓁的眼色,徐蘅屁颠屁颠把球捡回来,冲安歌做了个鬼脸。 “本来应该你去捡,看你小,让着你。” 交换发球,安歌发了个中规中矩的,被徐蓁一板扣杀。这回方辉去捡了球,扔球给徐蓁后做了个“等着”的手势,看他上场了怎么削她,转身再给安歌一个鼓励的笑容,“没事,头回打球都这样。” 徐蓁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又发了个转球。 谁知这次瞎猫碰着死老鼠,不但被安歌接住球,还被毫不犹豫抽了回去。 徐蓁反应慢了点,那球碰着胶皮斜飞出去。 方辉忍住笑去捡了球,放到安歌手里,“加油。” 安歌定定神,把球往上一抛。 方辉想,要坏!新手玩不了高抛发球。谁知小卷毛大喝一声,脚一跺,球……以迷你版雷霆万钧的气势奔过去。 徐蓁没接住。 “好球!”孩子们叫好的叫好,鼓掌的鼓掌,惹得屋里的老人都凑到窗口看。 果然,徐家的老太太叫道,“毛毛,当心太阳,别晒黑了。” 球台摆在树阴下,也太当她是块宝了,孩子们笑成一片。 小卷毛泰然自若地应,“噢。” 方辉过意不去,扬声也应了句,“老太太,我们一会搬到楼里玩。” 后院有幢两层楼,底楼有大厅。遇到下雨天,在家的人会帮忙把晒在院子里的东西都收到那里。平常,孩子们也在里面打牌下棋。 徐蓁发了个直线球。 这是想利用力大的优势让小卷毛接不住,方辉提着心看安歌应对。 还好,她退后一大步,增加了球到板的飞行距离,等球速减掉再推挡回去。 徐蓁正等着,挥拍击球。 你来我往,球速越来越快。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按照经验随时可能有一方接不住球。 果然,徐蓁用力抽杀,把球打在台的左面。安歌右手握拍,又站在靠右的位置,按她的身高很难救这个球。 太狡猾了!方辉撅着嘴。 谁知小卷毛侧身跳起,转腰落下变为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同时反手挥拍。 球擦过充当球网的砖头,落在台上近网的位置。徐蓁还没来得及扑上去救,球大模大样弹开了。 “好!”方辉大力鼓掌,想想又好奇,“哪学的反手?” 新手能打正面的“拜拜球”就不错了。 安歌把球拍还给他,“看电视学的。” 看乒乓球赛转播是大院的共同节目。傍晚用井水冲洗过水泥地,家家摆出藤榻,一台黑白电视机摆在前面,边吃西瓜边看球。 安歌悄悄摸了下良心。 骗小孩呢,这些专业的步法、发球抢攻技术哪里是看电视就会的,当然是正式学过的呗。上的一对一课当健身运动,她没太投入,但也算业余中的专业了。 小孩信以为真,“你真厉害,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嗳明明我也看的,怎么没学会。”把球拍塞给她,“现在你是擂主,除非有人把你打下来。” 安歌摇头,“你们玩,我站那边看。” 她挑了梧桐树下最阴凉的地方,朝那边挥挥手,老太太这才放心离开窗口。 方辉牙疼似地抽着气,小声对安歌说,“你家老太太人是好,但也太仔细了,晒太阳对身体好。我妈说你太白,鼻梁上血管清清楚楚,是气血不好的症状,得多动动。再说她这样讲话,人家会笑话你,我们已经大了,不能再当自己是宝宝囡囡。” 安歌也小声对方辉说,“笑就笑吧,我已经有你这个朋友。是吧?” 她额头沁满汗珠,皮肤白里透红,方辉觉得她这样子很好看,像画报上的娃娃,点头说,“是啊-等开学你会有更多朋友,你比我们小很多,我们会照顾你。” “也没小多少。”安歌继续摸了下良心,骗小孩真容易。 晚上洗过澡乘凉,老太太点了枝蚊香,给安歌抹了痱子粉,让她睡在藤榻里。别的孩子借着灯光在打牌,方辉搬了张竹椅坐过来,跟安歌讨论乒乓球的步法。 小孩子的困来得早,安歌睡眼惺松,说话都一顿一顿。 刚要赶方辉走,院里传开了叫声,“快看!” 大家看向天空,只见暗蓝色的夜幕划过一道光芒。 “流星!” 方辉催着安歌,“快快,许愿!” 也就是瞬间,流星便已消逝。 “许了什么愿?” 安歌拿蒲扇挡住脸,打了个呵欠,“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不过方辉是她见过的最能自得其乐的人,“对,告诉我就不灵了,还是别告诉的好。” 睡到半夜,安歌迷迷糊糊醒来,是下了中班的徐正则把她们仨挨个抱进家。 屋里闷热得多,老太太摇着蒲扇,摇着、摇着睡着了。但只要安歌翻身,片刻之后风又有了。 “小的和两个大的相处得怎么样?”徐正则问。他和安景云都是三班倒,只能差开班次,争取每晚有一个在家。 “亲姐妹,还能怎么样。”安景云不以为然,过了会笑起来,“老大习惯当老大,读书被小的比下去,今天打球又输,气得她闷在房里不肯出去看电视,错过流星。” “老二呢?” “她是老大的跟屁虫,老大不出去,她也只好在房里,掉了几滴眼泪。” “你也不劝劝她们?” “下班回来累得要命,还好老太太已经做了晚饭,一个个洗澡,换下来的衣服都要洗,我哪来精力管这种。” “就怕小的不习惯……”徐正则说了半句,被安景云打断,“样样都依她,还有什么不习惯?老二欺负过她,但现在有老太太在。再说,老大不也是到哪都带着老二,难道老大不委屈?老大说过什么没有?” 讲完才发现徐正则扯着小呼噜。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用手肘推他两下,压低声音道,“听说爸的调令下来了,这次是放到局里任实职。” 徐正则强撑着睡意说,“他未必愿意……” 安景云隐约记得好像还有什么事,但也是太累,合上眼立马睡着。 第二天才想到,厂里问她愿不愿意调到科室。她现在是车间副主任,工资高,但科室人员不用三班倒,这是有利的地方;不利的是科室主任年纪轻,可能她以后一辈子就是个普通的办事员。 思来想去一天没下定决心,等下班到家,等待她的却是闹翻天。